直到去世的前一天,鲁迅还在吸烟

tilamisu @ 2019年05月26日 乐活

作者:阎晶明

 

 

作家鲁迅在抽烟




“起然烟卷觉新凉”——鲁迅的吸烟史

阎晶明

(本文原刊于《人民文学》2009年第一期)



绮罗幕后送飞光,柏栗丛边作道场。
望帝终教芳草变,迷阳聊饰大田荒。
何来酪果供千佛,难得莲花似六郎。
中夜鸡鸣风雨集,起然烟卷觉新凉。


对我这样的读者来说,鲁迅这首写于一九三四年九月的《秋夜偶成》,不靠注释是很难一读就懂的。不过,最后两句“中夜鸡鸣风雨集,起然烟卷觉新凉”却一望便知大意:一个风雨狂作、凉风吹拂的秋夜,鲁迅一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于是他便点燃烟卷,起坐听风,只是那“新凉”二字里,不知只是表达秋风吹人时的感受,还是夹杂着思索时势时的心境。


鲁迅是嗜烟的,他终身离不开的两样东西,一是书,再者就是香烟了。一九二九年十月十六日致韦丛芜信中说:“仰卧——抽烟——写文章,确是我每天事情中的三桩事。”许寿裳回忆,鲁迅每天早上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躺在床上先点一支烟来抽,所以他的“床帐”早已由白变黄。鲁迅的不少照片都有吸烟的动作,很多画家、雕塑家也喜欢在鲁迅形象中加上一支香烟。吸烟这件小事情,很少有专门的研究家去关注。不过,鲁迅一生与香烟的交道,对认识鲁迅的性格和生活方式还是很有帮助的,不妨就从鲁迅文字和别人的回忆文章里看看,吸烟与鲁迅究竟有怎样的关系,吸烟对他有什么样的影响。



鲁迅



吸烟是鲁迅最大的嗜好


始终没有找到可靠的资料,不知道鲁迅是什么时候开始吸烟的,但他在留学日本时已经烟瘾很重了。有一次鲁迅坐火车从东京回仙台,上火车前用身上的零钱买了一包香烟。旅途中,他看一位老妇人无座,便将自己的座位让于她。旅途中鲁迅想买茶喝,待到叫来服务生,才发现自己身上仅剩的两个铜板已无力买茶了。老妇人为了感谢鲁迅,便在火车停靠时替他叫来站台上卖茶的,鲁迅只好称自己已经不渴了。许寿裳记述的这一趣事,足见鲁迅作为抽烟人对“粮草”不足的“恐慌”。吸烟是鲁迅至死都没有戒掉的嗜好,他试图那样做,但终于没有办法实现。一九二六年十二月三日,鲁迅在致许广平的信中说:“我回忆在北京因节制吸烟之故而令一个人碰钉子的事,心里很难受,觉得脾气实在坏得可以。但不知怎的,我于这一点不知何以自制力竟这么薄弱,总是戒不掉。但愿明年有人管束,得渐渐矫正,并且也甘心被管,不至于再闹脾气的了。”这封从厦门寄往广州的信中的表白,与其说是声明自己下决心要戒烟,不如说是向许广平表达爱意,希望早日与她相聚。当然,也让我们知道鲁迅确曾想戒烟而不得。


鲁迅的吸烟量是相当可观的,他在写给许广平和章廷谦的信中,都说自己每天吸烟大约三十到四十支。许广平还曾说过他一天的吸烟量达到五十支。烟不离手是友人们对鲁迅最突出的印象,见过鲁迅的人,用文字怀念鲁迅的人,大都会对他吸烟的情景作一点描述。我这里只是非常不完全的统计,就见到许多描述鲁迅抽烟的文字:


马珏《初次见鲁迅先生》:“他手里老拿着烟卷,好像脑筋里时时刻刻都在那儿想什么似的。”


荆有麟《送鲁迅先生》:“说到抽烟,我便提到鲁迅先生抽烟的可以。”


李叔珍《与鲁迅的一席话》:“‘你几时回来的?’他擎着一支烟给我,说出这句话。”



钟敬文《记找鲁迅先生》:“(鲁迅先生)面部消瘦而苍黄,须颇粗黑,口上含着支掉了半段的香烟,态度从容舒缓……”


周建人《关于鲁迅的片断回忆》:“鲁迅遇了这种情形实在有些忍耐不住,吐出一口香烟的烟气,说道……”


白危《记鲁迅》:“他抽了两口香烟,默默地注视着展览的作品。”


阿累《一面》:“坐在南首的一个瘦瘦的五十上下的中国人,穿一件牙黄的长衫,嘴里咬着一支烟嘴。跟着那火光的一亮一亮,腾起一阵一阵烟雾。”


周粟《鲁迅印象记》:“他手里燃着烟卷正在和内山先生谈话。”


南风《我与鲁迅先生的认识和来往》:“他的香烟抽得很厉害,一直到完,就没有断过。”


白曙《回忆导师鲁迅二三事》:“鲁迅先生长长吸了一口烟,又从口里鼻里喷出去,然后盯着我们,微微笑了笑说……”


奥田杏花(日)《我们最后的谈话》:“鲁迅这样说着,又燃起了烟卷。”“他的说话又与烟一起吐了出来。”


俞芳《我记忆中的鲁迅先生》:“鲁迅先生吸着香烟,静静地坐在桌旁,工作、学习、写文章。”


徐梵澄《花星旧影》:“先生吸着纸烟,讲到这里,停下了,缓缓说:‘这就是所谓黑暗了!’”


……


许广平还在《鲁迅先生的香烟》中谈道:“凡是和鲁迅先生见面比较多的人,大约第一印象就是他手里面总有枚烟拿着,每每和客人谈笑,必定烟雾弥漫,如果自己不是吸烟的,离开之后,被烟熏着过的衣衫,也还留有一些气味,这就是见过鲁迅先生之后的一个确实证据。”对鲁迅嗜烟的程度,许广平是这样描述的:“时刻不停,一支完了又一支,不大用得着洋火,那不到半寸的余烟就可以继续引火,所以每天只要看着地下的烟灰、烟尾的多少就可以窥测他一天在家的时候多呢,还是外出了。”女作家萧红和鲁迅交往甚深,她在《鲁迅先生记》里写到鲁迅吸烟:“第一次,走进鲁迅家里去,那是快进黄昏的时节,而且是个冬天,所以那楼下室稍有一点暗,同时鲁迅先生的纸烟当它离开嘴边而停在桌角的地方,那烟纹的卷痕一直升腾到他有一些白丝的头发梢那么高。而且再升腾就看不见了。”


可能是用量过大,也有生活习惯的原因,鲁迅吸烟并不讲究烟的好坏,按朱自清在《谈抽烟》里的说法,鲁迅应属于吸烟者中的“大方之家”。他通常买的是比较便宜的品牌。郁达夫说:“在北京的时候,他吸的,总是哈德门牌的拾支装包。”但许广平在回忆文章里却说,鲁迅在北京时吸的是一种叫“红锡包”的烟。“他嗜好抽烟,但对于烟的种类并不固定,完全以经济条件做基础。在北京,时常看到他用的是粉红色纸包的一种,名称好像是‘红锡包’,因为自己对于这方面并不记得清楚。”尽管许广平说得不确定,但从“粉红色纸包”的印象而言,鲁迅在北京时经常抽的应该是“红锡包”而非“哈德门”。许广平说鲁迅“在广州,吸的是起码一两角一包的十支装。那时人们生活真有趣,香烟里面比赛着赠画片,《三国》《水浒》《二十四孝》《百美图》等等应有尽有,有时鲁迅先生也爱浏览一下,寻出新样的集起来,但并不自己收藏,还是随手转赠给集画片的青年”。根据记述民国时香烟的资料推断,这正是“哈德门”牌香烟。鲁迅在上海时经常抽的则是一种比较便宜的叫“品海”牌的香烟。夏丏尊在《鲁迅翁杂忆》中回忆道:“周先生的吸卷烟,是那时已有名的。据我所知,他平日吸的都是廉价卷烟,这几年来,我在内山书店时常碰到他,见他所吸的总是‘金牌’‘品海牌’一类的卷烟。他在杭州的时候,所吸的记得是‘强盗牌’,那时他晚上总睡得很迟,‘强盗牌’香烟、条头糕,这两样是他每夜必须的粮。”







鲁迅的吸烟习惯与写作


鲁迅吸烟给人印象深刻的特点,是他吸烟“不吞到肚子里”;不轻易从口袋里取出香烟盒;有“好烟”不独用而更愿意和朋友分享;很顾忌不吸烟者对烟雾的反应。许广平忏悔自己没有重视限制鲁迅吸烟,是因为鲁迅自己时常说:“我吸香烟是不管好丑都可以的,因为虽然吸得多,却是并不吞到肚子里。”郁达夫则很生动地描述过鲁迅吸烟时的动作,“当他在人前吸烟的时候,他总探手进他那件灰布棉衫里去摸出一支来吸,他似乎不喜欢将烟包先拿出来,然后再从烟包抽出一支,而再将烟包塞回袋里去。他这脾气,一直到了上海,仍没有改过。不晓得为了怕麻烦的原因呢,抑或为了怕人家看见他所吸的烟,是什么牌。”而鲁迅与人分享“好烟”的情景,许广平在《欣慰的纪念》一文中说过,“有一次有人送给他十来听‘黑猫牌’,照理说好好地留着自己用了,却是不然,他拿来分送朋友和兄弟。无怪有人说他自己吸廉价的烟,留着好的请客。其实是有什么拿出来一同享受,而不是同时分开两种待遇的。”


烟瘾极大的鲁迅并不是毫不顾及别人对“烟雾”的反应,李霁野在《忆鲁迅先生》中谈到自己在北京造访鲁迅时的一个细节:“鲁迅先生是不断吸烟的,所以这间小屋里早就充满了浓馥的烟了。看出我是怕烟的了,便笑着说,这不免太受委屈,随即就要去开窗子。”李霁野还记述一九二九年五月鲁迅由上海返北京,他和韦素园去访问时的情景,其中谈道:“在畅谈了几点钟之后,素园才想起几次让请先生吸烟,他都摇头说不吸了,是为避免使病室里有烟味,不是真的戒绝;再三说了对自己无碍,先生才走出病室,站得远远的急忙吸完了一支纸烟。”李霁野因此感慨道:“这是小事,是的,然而小事里正可以见体贴。”由此可见,鲁迅对自己吸烟的嗜好对别人的影响是很注意的。


人们常说文人好吸烟,或许是相信一种误识,认为吸烟有助于思考,所以对鲁迅吸烟这一嗜好,并没有人回避去谈。的确,鲁迅的文章里也时常会拿“烟”说事。一边吸烟一边思考一边写作,可能是鲁迅经常的状态。许广平在《鲁迅先生的日常生活》里说:“他更爱抽烟,每天总在五十支左右。工作越忙,越是手不停烟,这时候一半吸掉,一半是烧掉的。”鲁迅自己在《藤野先生》这篇文章中写道:“每当夜间疲倦,正想偷懒时,仰面在灯光中瞥见他黑瘦的面貌,似乎正要说出抑扬顿挫的话来,便使我忽又良心发现,而且增加勇气了,于是点上一支烟,再继续写些为‘正人君子’之流所深恶痛疾的文字。”这就很写实地道出了先点烟而后写作的习惯。《野草》里,鲁迅塑造的思想者形象也常有香烟陪伴。“我打一个呵欠,点起一支纸烟,喷出烟来,对着灯默默地敬奠这些苍翠精致的英雄们。”(《秋夜》)“我疲劳着,捏着纸烟,在无名的思想中静静地合了眼睛,看见很长的梦。忽而惊觉,身外也还是环绕着昏黄;烟篆在不动的空气中上升,如几片小小夏云,徐徐幻出难以指名的形象。”(《一觉》)“鞭爆的繁响在四近,烟草的烟雾在身边:是昏沉的夜。”(《好的故事》)


鲁迅小说里,魏连殳、吕纬甫这些灰色的知识分子,也常常是烟不离手,或者说,鲁迅不时通过吸烟来强化环境氛围和人物处境。《孤独者》里这样描写魏连殳:“我只见他很快地吸完一支烟,烟蒂要烧着手指了,才抛在地面上。”“‘吸烟罢。’他伸手取第二支烟时,忽然说。我便也取了一支,吸着,讲些关于教书和书籍的,但也还觉得沉闷。”小说还描写他“一面唉声叹气,一面皱着眉头吸烟”的不堪景象,并且用“我到校两月,得不到一文薪水,只得连烟卷也节省起来”这样的“标准”来强化一个穷困潦倒者的窘境。



《在酒楼上》里,吕纬甫同样是一个嗜烟者,“他从衣袋里掏出一支烟卷来,点了火衔在嘴里,看着喷出的烟雾。”“他一手擎着烟卷,一只手扶着酒杯,似笑非笑的向我说。”“他又掏出一支烟卷来,衔在嘴里,点了火。”“他也不像初到时候的谦虚了,只向我看了一眼,便吸烟,听凭我付了账。”由于鲁迅自己有吸烟的嗜好,他在描写失落的知识分子时自然会想到用吸烟描述气氛、表达感情。并不能说吸烟这个情节是小说必需的妙笔,但至少增加了我们对“在酒楼上”的“孤独者”心境的认识和感知。


现实生活中,凡遇有不开心的时候,鲁迅也会在吸烟方面表现出特殊的一面。一九二五年,因女师大风潮,章士钊撤销了鲁迅在教育部的佥事职务,尚钺在《怀念鲁迅先生》中讲述了他其时访问鲁迅的情景:


“他也拿起一支烟,顺手燃着,把火柴递于我。


“我燃着烟,抽的时候觉得与他平常的烟味两样,再看时,这不是他平时所惯抽的烟,而是海军牌。‘丢了官应该抽坏烟了,为什么还买这贵烟?’


“‘正是因为丢了官,所以才买这贵烟,’他也看看手中的烟,笑着说:‘官总是要丢的,丢了官多抽几支好烟,也是集中精力来战斗的好方法。’”


许广平在《鲁迅先生的日常生活》里谈到,厦门大学期间,鲁迅看到校方遵从投资学校的“资本家”而轻视教授,非常愤懑。他和同事们聚餐,“同时也豪饮起来,大约有些醉了,回到寝室,靠在躺椅上,抽着烟睡熟了,醒转来觉得热烘烘的,一看眼前一团火,身上腹部的棉袍被香烟头引着了,救熄之后,烧了七八寸直径的一大块。”同样的事件,川岛在《鲁迅先生生活琐记》里也谈到,而且这件棉袍还是由川岛拿回去请家里的女工缝补好的。讲这样的故事并不是想拔高鲁迅吸烟的内涵,但的确从中可以见出鲁迅身上活生生的“烟火气”。







鲁迅的病逝与吸烟


一九三六年十月十九日,鲁迅逝世于上海寓所。他的病因起于肺部,是当时还属于可怕的肺结核。许寿裳在《鲁迅先生年谱》里简述一九三六年鲁迅病情的发展,“一月肩及胁均大痛”,“三月二日骤患气喘”,五月十日后“发热未愈”,“八月痰中见血”,十月,“十八日未明前疾作,气喘不止,延至十九日上午五时二十五分逝世”。


依医学的常识讲,这样的病与吸烟肯定有关。事实也是如此。每凡鲁迅有病疾,大多有肺病症状,而这自然就和吸烟联系到一起。早有医生劝其戒烟,但都没有实现,许广平在《鲁迅先生的香烟》中写道:“虽然在北京,为了和段、章辈战斗,他生病了。医生忠告他,‘如果吸烟,服药是没有效力的。’因此我曾经做过淘气的监督和侦查、禁制工作,后来病总算好起来了,却又亲自给他用劣等香烟来毒害他,这该是我自认无可饶恕的供状。”也是差不多同一时期,鲁迅自己也意识到这一问题,一九二五年九月三十日在致许钦文的信中,鲁迅说:“我其实无病,自这几天经医生检查了一天星斗,从血液以至小便等等。终于决定是喝酒太多,吸烟太多,睡觉太少之故。所以现已不喝酒而少吸烟,多睡觉,病也好起来了。”能做到不喝酒但只能少吸烟,这也是无奈的事情。一九二六年十二月三日,鲁迅在致许广平的信中说:“我现在身体是好的,能吃能睡,但今天我发见我的手指有点抖,这是吸烟太多了之故,近来我吸到每天三十支了,我从此要减少。”



事实上,鲁迅不但戒不掉吸烟这个顽症,而且他甚至固执地认为,自己的身体好坏跟吸烟没有直接关系,这似乎也是为自己不能下决心戒烟寻找一点口实。一九二八年六月六日在致章廷谦信中,鲁迅写道:“我酒是早不喝了,烟仍旧,每天三十至四十支。不过我知道我的病源并不在此,只要什么事都不管,玩他一年半载,就会好得多。但这如何做得到呢。现在琐事仍旧非常之多。”他是否真的认为自己的病跟吸烟无关我们不得而知,但至少他希望、幻想是这样,因为他实在是戒除不掉这习惯。直到一九三五年六月二十八日,在致胡风信中,鲁迅仍然表达了不打算戒烟的想法:“消化不良,人总在瘦下去,医生要我不看书,不写字,不吸烟——三不主义,如何办得到呢?”


鲁迅做不到戒烟,直到逝世的前一天一九三六年十月十八日,他还在吸烟。当天内山完造接到许广平转送来的鲁迅字迹凌乱的信,说自己哮喘不止,不能于当日如约相见,并求他赶快打电话给须藤医生。内山打完电话后即到鲁迅家里,“那时候,先生坐在台子旁边的椅子上,右手拿着香烟。但,脸色非常坏,呼吸好像也很困难。”待他和许广平为鲁迅按摩背部以减缓阵痛后,“我们要他停止吸烟,他终于把吸剩的丢了。”(内山完造《忆鲁迅先生》)日本医生须藤五百三在《医学者所见的鲁迅先生》一文中说:“今年三月他的体重只有三十七公斤,所以常常述说关于饮食的意见,和谈论香烟的害处及不适之点,但他说唯有吸烟一事要减也减不了。香烟和自己无论如何是离不了的。到后来,结果减至每天吸十五支。”可见吸烟这个嗜好在鲁迅身上的顽固不去达到何种程度。


鲁迅死了,他活着的时候放不下读书写作,也离不开香烟陪伴。一九三六年,鲁迅在病痛日益加重、气喘咯血的情形下,仍然完成了大量工作。一月,与朋友协办出版《海燕》半月刊;二月,续译果戈理《死魂灵》第二部;四月,编《海上述林》下卷;六月,出版杂文集《花边文学》;七月,编辑出版《凯绥•珂勒惠支版画选集》;八月,为《中流》创刊号撰写文章,等等。他同时还要接见很多熟悉的、陌生的朋友的访问,关心青年作家、美术家们的创作和生活,回应来自方方面面的打压、恐吓和诬陷。他始终是个不能停下工作的“大忙人”。他病重中坚持连续四五天写作,回应徐懋庸,就是要忍痛宣告,他仍然能战斗,仍然不放弃。他闲不下来,只要生命尚有一丝力量,他也不能丢弃那支烟卷,就好像它真能为他打气充力。


鲁迅是个真真实实的人,从他对香烟这一件事情上看,他自有常人共有的脆弱甚至“自制力”的薄弱。唯其如此,我们更会理解鲁迅是一个生活于人间的战士而并非是超然于“人间烟火”之外的神明。许钦文《哭鲁迅先生》里记述说,鲁迅去世后的二十二日,许到北京鲁迅母亲家里,见有鲁迅画像的前面“供了一张书案,上有清茶烟卷文具”,可见,“鲁老太太”深知鲁迅生前不可离开的几样东西。风烛残年的母亲,就用这样的方式为鲁迅,一个中国的“民族魂”送行,其情其景,令人喟叹。


香烟没有灵魂,却陪伴了鲁迅大半生。一支接一支地吸烟的鲁迅,几乎是捏着烟卷离开人世。烟卷无言,但如果那升腾的烟雾就是香烟的灵魂,那么看到鲁迅痛苦逝去的情景,无言的香烟是不是也可以借徐懋庸送给鲁迅的那副著名的挽联表达一下哀情:“敌乎?友乎?余惟自问。知我,罪我——公已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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