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2003年非典记忆

laomao @ 2020年01月23日 一种生活

作者:@夜月客

2003年初,一个萨斯毒王来到了我妻子所在的XXXX医院住院就诊,一击打倒了据说是七个大夫和护士。我妻子全家是大夫,除了她,都是大大夫,她父母是协和毕业,爷爷奶奶是西北联大医学院毕业,姥爷是湘雅毕业。医院奉命封锁消息。

上峰昏庸且混账,封锁消息的同时,却不给医生提供防护装具,连大量的一次性口罩(对付呼吸道传染病必须经常更换口罩)都没有。她的科主任找到医疗设备供货商,让给科里的医生捐献了大量的一次性口罩。

世卫组织来中国调查萨斯疫情,也来到我妻子的医院调查。我妻子所在医院用救护车把病人拉到街上遛弯儿,欺骗世卫组织的调查。我妻子在家里说了这事儿后警告我:医院领导指示,这事情,谁也不许说出去。谁说出去,永远开除出医护人员队伍。你可千万不能告知德国人。传出去我这辈子就别当医生了,我可就学了这么点儿本事。

我妻子所在的医院后来开始了对医护人员的防护。我妻子领了一堆中药回来。我岳母是医林高手,看了那堆中药不屑一顾,说了一句,没用。而后说,我买了干扰素,打干扰素吧!我也顺带沾便宜挨了两针。我岳母说,最好是打日达仙(一个外国医药公司所产胸腺肽的商品名),胸腺肽可以促进人体产生干扰素。干扰素能够提高人体的抗病毒感染能力。打日达仙效果好,但太贵,就打干扰素吧!

北京被第一批毒王光顾的医院几乎都很惨,医护人员纷纷中招。人民医院最惨,因为医院的建筑和通风系统设计不合理(说白了设计师就不懂医院怎么设计),造成了严重的交叉传染。估计北京城一半的萨斯病人是在这家医院直接传染的或者是衍生传染的。

我妻子所在的医院已是万幸。她所在的医院不是中国人设计的,是很多中国人最恨的那个国家的设计师设计的。因为医院的建筑和通风设计考虑了要阻止呼吸道传染病的传播,因此,这个医院的萨斯没有传播开来。整个抗萨斯过程下来,医护人员中招的还不到10个。

2003年抗萨斯最伟大的英雄是蒋YY。在有些部门有些人对内施压对外欺骗的伎俩下,全世界被欺骗了,直到中国出了个蒋YY。当时中国知情不敢说的人(包括我),在他的名字面前都是有愧的人。只不过有的人不知道羞愧。时代-周刊发表了蒋大夫提供的信息后,全球震惊,世人把世卫组织骂了个狗血淋头。世卫组织向中国政府要求立即重新调查。结果后来大家都知道了。紧接着,我妻子的医院改为萨斯医院。妻子上前线。我和她父母都无话可说。她那是名医的奶奶给她打气: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命,这就是学医的命。这时候没有选择,只能上。

当时治萨斯,没有特效药(现在也没有),就是维持也称支持疗法(我表达的不专业),起初几乎都采取用激素的办法。我岳母觉得用激素的副作用很大,后遗症包括股骨头坏死。应该用中药,副作用小。果然不久后,我从电视上看到,大陆的医生与台湾的医生交流用中药的方法。

当时德国制造摆式列车关键部件公司的专家计划好要来中国某机车车辆厂交流,因为萨斯,不能来中国,只好我陪这个中国厂的总工S先生去德国企业交流。临走时,跟我妻子通电话。我妻子说:“你老婆在前方战非典,你到德国躲非典。”我说:“我是逃兵,无地自容。”

我到德国后,每天都要跟S总念叨:我老婆在前方打仗,我躲到德国逃命。S总每次听了也不嫌烦,都安慰我几句。直到有一天,他妻子,某医院的护总给他打电话,她的医院发现一个萨斯病人,整个医院被隔离了,她也被隔离在医院里了,孩子让姥姥带了。S总放下电话还是很平静的,几分钟后突然胃疼,当晚吃不下晚饭。我第一次看到忧虑会使人胃疼。轮到该我每天安慰他了,我调侃说,我们是两个当逃兵的难兄难弟。

我与S总从德国回来时,萨斯的发病率已经下降了很多,大家都舒了一口气。我写了一篇有感而发的文章《一封来自XXXX医院医护人员家属的信》,随手寄给人民日报,表达我当时的心情,居然被人民日报发表了。我在这篇文章的结尾如是说: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英伦岛上空战斗最艰苦的岁月里,英国首相丘吉尔曾有一段赞扬英国飞行员英勇献身的名言。我把它改写成下面的话,奉献给所有战斗在抗“非(典,即萨斯)”最前线的医护和科研人员,很是合适:

在我们民族的历史上,也许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由你们这几千名勇敢者在前方作战,用自己勇气和智慧决定着我们所有人的命运。我们都在用崇敬和钦佩的目光注视着你们,日夜盼望着你们在战斗中取得胜利,我们每天都在为你们的安全和健康祈祷,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从战场上平安归来。

愿天上所有的神灵护佑你们”。

此短文献给即将重返抗击“武汉萨斯”战场的我的妻子和所有的她的战友们。

2020年1月21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