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微信公众号：读库 按：《以纸为桥》是随《读库2002》配送的小册子，讲述日本制纸石卷工厂灾后复生的故事。全年订户已经陆续发货，还请查收，如果想收入单本，请点击此处下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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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的事总是互相牵连，如果书中这场奇迹没有发生，你手上有些读库出品的书，会是另一种样貌和手感。
随《读库2002》寄送的小册子《以纸为桥：日本制纸石卷工厂灾后复生记》是一本纪实文学作品，讲述的是2011年3月11日，日本制纸石卷工厂遭遇地震海啸袭击的情形，以及工厂如何用半年时间，从废墟中重生。
你不用担心它煽情，因为从你打开这本书的第一页就会发现，它的语调冷静得甚至有些平淡，仿佛不是在叙述一场惨烈的灾难和一场带有英雄主义意味的重建。
这本书的作者佐佐凉子出生于1968年，早稻田大学法学部毕业，先成为日语老师，后来转型为纪实文学作家。她在新宿歌舞伎町经历反复取材后，于2011年出版《拯救独一无二的你：断缘寺的玄桑》，2012年凭借《天使飞行：国际灵柩送还士》获得集英社四大奖之一，第十回集英社开高健非小说奖。
这本书的译者姚佳意同样毕业于早稻田大学，地震当时，她正在东京留学。
六哥在给读者的信中说：“书中真正感动我的，是这家纸厂毁灭于纸媒式微之际，当他们决定重建时，并不是因为市场前景一片光明；也明知恢复生产后，还是要面对纸质出版物不可预知甚至萧条衰落的命运，但他们依然要完成重建，依然要恢复造纸，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人需要。”
那有没有起死回生的办法呢？当然，只要出版从业者做出好书就可以了。
啐啄同时
这本书的诞生始于早川书房副社长早川淳的一次参观。他在石卷工厂员工的带领下见到了震后的惨烈景象，一时不知道该说加油还是该说谢谢。压倒性的自然灾害面前，语言变得苍白无力。
地震发生时，作者正在为一家杂志社供稿。关东地区因为多次计划性停电，日子过得很不安稳。杂志社的编辑和她诉苦：“杂志社因为纸张不足非常慌乱。石卷有个很大的造纸工厂，据说已经全毁，我们杂志可能也不得不缩减页数。您之前知道这些纸都是东北地区制造的么？”
她不知道。
无论是撰稿人，还是资深编辑，对于用来印刷出版物的纸张产自哪里完全没有概念。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时觉得自己真不配成为出版从业者。
转年春天，早川书房的编辑找到作者，询问能否由她写写石卷工厂的事情。早川淳当初没能说出口的那句话，对造纸行业的牵绊，以及作为出版从业者的感情，最终令这本书成形。
作者说，纪实文学的作者像是被故事情节这种看不见的力量控制着写作，而不是主动创作。正如雏鸟与父母里应外合地啄破蛋壳，让新生命由此开始，人们想要这个故事出现在世界上的愿望，和故事本身想要出现在世界上的力量，不早不晚地在同一个时刻以文字的形式出现。
石卷工厂全景。工厂占地面积一平方公里，相当于二十三个东京巨蛋。
“这不是真的吧?”高桥太治不停按下快门。2011 年 3 月 11 日 15 时 48 分，海啸来袭后的工厂正门前。
灾难与人性
这本书对于灾难的描写集中在前两章，平静而克制，紧张又揪心。
一条线索是总务科主任村上义胜在地震发生后，迅速从市政府赶回工厂，引导员工撤离到高地的全过程；另一条线索是总务科员工佐藤隆和引导撤离的保安们，在海啸袭击的工厂中艰难求生并救助陌生人的惊险经历。最终，当时在厂内工作的一千三百零六人，全体平安。这个结果成立于无数个偶然之上，却最终完美达成。
在灾难面前，人的自大、胆怯、罪恶感、求生欲，都被无限放大。读着这些，我甚至无法对他们做出价值判断，因为假设处在同样的环境中，也许我不会比他们做得更体面。
附近的居民已经开始陆陆续续下山了，村上慌忙阻止挽留：“这次一定会来海啸的，现在下山非常危险呀！”对方说：“可是我很担心家里，去去就来。”然后轻轻挥了挥手，像说着“没问题，没问题”，慢慢往山下走去。村上永远都无法忘记那个远去的背影，那个人再也没有回来取他停在日和山的车。
志村知道如果现在过去救人，自己也有可能会被烧成火人。他的妻子怀着身孕，第一个孩子九月即将出生，自己不能死在这里。不能过去救人，但也不能在同事们救人的时候转身离开，自己只能看着，什么都不做。
志村伸手把其他同事救出来的几个人拉上岸，再次大喊：“快跑！”他想通过呐喊消除自己的罪恶感——也没有其他能做的事情了。不一会儿，火势就变大了，陆地这边的人只能逃走，他后退几步，咀嚼着痛苦，转身离去。
外面一直响的汽车防盗警报突然停了。接着，汽车喇叭的声音也一个接一个消失，最后喇叭声全都没了，仿佛某种生物停止临终挣扎，迎接了死亡。那些没能被救起的人呼唤自己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无法散去。隆盖着毛毯，紧紧攥住手机。他一整夜都在思考的，并不是“不想死”，而是“不能死”。“看到家人之前，我绝对不能死。”
在震后的避难生活中，有男性把排队领取乒乓球大小的白饭团的机会让给儿童、女性，有老人排队一整个早上只为给孙子买一瓶果汁，也有人到处破坏自动售货机，偷走里面的饮料，或者打劫便利店，一边笑着一边扛走一箱啤酒。我们赞美绝境下也谨守道德的古板人类，也不得不正视那些失去他律后爆发肆虐的阴暗面。
命运交叉口
《以纸为桥》与作者此前的作品《天使飞行：国际灵柩送还士》一样，都关注着那些于沉重中透露些许光明的主题。但这本书中，极限环境中的人性百态、工作的意义和它实现的人生价值、造纸技术及其发展更新，造纸行业和众多关联行业的牵绊，都被紧紧串联在一条紧迫的时间线索之上：要在半年内复兴工厂。
第三章是转折点出现的地方，正如它的标题 “决断”。石卷工厂中储存的大量技术信息已经灭失，纸张市场受到电子化和少子化的影响逐年萎缩，让石卷工厂再生，还是关闭？这个决定将左右日本制纸的命运。
但它仍然试图支撑整个出版行业，这个决定来源于一份自豪：他们制作的纸张被数年、数十年珍藏在家家户户的书架上，以及它承担的是整个国家四成的出版用纸产量。
在命运的交叉口，石卷工厂选择相信总公司不会放弃自己，日本制纸选择相信，只要工厂那台造价接近东京天空树的巨型抄纸机N6还完好无损，就一定能实现复兴。
仓田博美工作的秘诀就是先发制人，他判断公司一定会救助石卷。“日本制纸不能舍弃这个工厂，我认为从一开始就没有‘让石卷工厂消失’这个选项。日本制纸的投资都集中在石卷这个骨干工厂中，如果舍弃这里，哪怕一时好过，也没有了未来的空间。”
这位极具领导能力、多年从事一线工作、甚至还了解其他工厂重建过程的厂长，仿佛天赐的礼物。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他却刚好无比熟知一线造纸员工的骨气。
仓田是这么理解领导力的：“能否达成目标全看领导，领导说两年就是两年，说三年就是三年，说半年就必须是半年。要是厂长太好说话，一直听取一线的意见，三年也完不成工厂复兴。”
一个连厂长本人都觉得不可能实现的决定，最终扭转了工厂一线的情绪，左右了公司的命运。上班族们一边盼着别的同事拖了后腿，一边又生怕耽误了进度的是自己；一边觉得领导画大饼，一边隐隐觉得这是自己面对惨烈现实时唯一的逃避之所。这些矛盾又的“阴暗”心理，却激发了无限斗志，像接力赛一样，一棒一棒传下去。
被冲进2号包装机的砖瓦和纸卷成品。
调成科将照明设备搬入8号机厂房一层。
都什么时候了
每次读工厂的重建过程，我都替他们着急：自己的厂子都成什么样了，怎么还老惦记着别人？
努力说服工厂中层接受半年复兴的目标时，仓田厂长是这样说的：“客户现在因为同情等着我们，但是人家也要做生意，不可能一直等下去。一个月都嫌慢，半年已经算是慢过头了。”
把角川文库的用纸生产转交给日本制纸富士工厂时，是这样纠结的：工厂换了，不一定能生产出和之前完全一样的纸张。石卷工厂在制作时放入了机械浆，但富士工厂没有相应的设备，必然需要反复测试才行，角川书店不看到成品不会点头的。
但是，角川书店出于信任拒绝了测试。
石卷工厂受灾后，每月都会产生八万吨的纸张生产缺口，即使有其他工厂协助，也不可能补齐。在这样的情况下，日本制纸的海外销售部才万般抱歉地联系国外客户，告知需要优先保证国内供给，非常对不起他们。
客户们得知消息，纷纷发邮件慰问，并表示“不用担心我们”。
当石卷工厂的员工为半年复兴的目标拼命时，总公司却决定将最先启动的抄纸机从N6换为启动更加困难的8号机：“虽然这样做很对不起石卷工厂，但是要按照8号、N4的顺序开始运转。全国的出版社都在等待，不能让他们等太久。”
工厂默默接受了，员工们甚至因此加拼命。
这些都只因为，日本制纸的基因早已深植于出版用纸之中：“我们对于能够支撑出版行业感到非常自豪，也有自信，不论出版社提什么要求，大家都能生产出让客户满意的纸来。”这样的彼此支持和信任，源于多年的共同成长和牵绊，以及无可比拟的职业自豪感。
8 号抄纸机，每日生产量约三百吨。
2012 年 8 月 30 日，日本制纸石卷工厂完成全面复兴。
几个片段
与重建的艰辛相比，书中那些小小的亮光更加动人。
01 一个女儿奴
书中第一位登场的人物，8号抄纸机的组长佐藤宪昭，皮肤黝黑，目光锐利，在前言结尾处，他曾坚定说道：“8号机停下的时候，就是这个国家的出版业倒下的时候。”然而也是他，能在恢复8号机的过程中，做出如此幼稚的事情：
宪昭拜托7号机的操作员：“大家都来祈祷8号机顺利运转吧，一起折千纸鹤祈求成功。”7号机的操作员们一边嘟囔着“那么大的人了还要折纸鹤”，一边弓着身子一只一只地折起来。希望8号机顺利运转——他们这样不停祈祷。
在工人心里，抄纸机有灵魂，它们是自家的孩子，而8号机就是宪昭的“小公主”。
平时，上司总和他开玩笑：“宪昭你不要出太远的差，8号机公主会不高兴的。”因为8号机总是在宪昭不在的日子闹别扭出问题，他一回来马上就好，所以同事们都笑称8号机这顽皮的小孩“没有宪桑可真不行”。
02 半座房子
海啸之中，大量住宅的二层部分被冲走，在石卷工厂内发现的就有十八间。工厂员工们从屋里寻找线索，又在各个避难所寻找屋子的主人。
一天，有人来认领房子并收拾物品。这家人先是进屋搬了一阵子，然后来到屋外，面带不舍地望着自家聊起过往。村上在一旁看着他们，心中感慨，不知道这座房子里保存了他们怎样的回忆。一家人临走时排成一排，向房子深深鞠了一躬，仿佛在对它说：“感谢你陪了我们这么久。”
03 一把菠菜
佐藤宪昭的家在离工厂二十四公里的地方，河流决堤，水位达到胸口，他仍然坚持步行回去确认家人的安全。途中他走进一家小商店，看店的人见他样子狼狈，就和他聊天，又给他倒了热气腾腾的咖啡——原来这位店主也曾是石卷工厂的员工。然而后来的剧情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又叫人有些感动：
宪昭道了谢打算离开的时候，男人许是想到之后路途艰辛，想再为他做点什么，慌忙回到家里又马上出来，递给宪昭一捧菠菜：“把这个拿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菠菜，估计他就是觉得必须要给我拿点什么吧，挺感激他的。”
宪昭家中二十二岁的老狗，见到他回家，仿佛安心一般断了气息。
那一对菠菜之交，后来又在2013年的都市棒球对抗赛决赛上重逢。
“啊，当时骑自行车的那个人！”
“给我菠菜的人！”
“居然在这种地方碰到了，你后来怎么样？”
“那个时候真的是谢谢您了。”
04 一个好人
第七章中，作者采访了当地一位居酒屋老板。
他从地震第二天就开始用店里储存的食材煮火锅，分给街上饿肚子的人，却因为店里无人看管，被一群人打劫。
他听说有熟人的家和店铺都被冲走，就把房间借给他们一家，结果房间里被私自垒上砖块、铺上塑料布，改造成了“浴缸”，还用胶合板隔出了小间，之后就溜之大吉，下落不明。
即使这样，他仍然努力募集款项，最终把所有钱都捐给了当地的小学。
05 一碗味噌汤
清理厂房废墟的日子里，寒冷时常到来。有天，一名喜欢野营的员工带来烹饪工具，给大家做了味噌汤。当时的汤里只浮着几片蔬菜，但是那滋味令疲惫不堪的身体十分温暖，工地气氛也因此轻松明快起来。
管理人员出钱，让人去买材料，后来每天都会煮大约七十人份。在这个没有任何娱乐的时期，味噌汤成了员工们减压的秘方。负责做汤的员工后来透露了当时的情况：“其实那个时候，哪儿都买不到东西，弄到点食材可费劲了。”这款加餐从四月持续供应到六月，而负责准备食材的人一句抱怨的话都没说过。
06 一句应和
纸张对于宪昭意味着什么？他说：“在书店看到自己做的纸是什么感觉？是一种‘哟呵’的感觉吧。地震刚过去，没办法洗澡，也买不到东西，那样慌乱的生活中，你猜我们一家人开车去了哪儿？书店。心灵逐渐荒芜粗糙的时候，我想去的地方只有书店。”
正文结尾，佐藤宪昭父女俩之间一段平常的对话，让我忍不住想要大哭一场。经历了灾难之后，生活和工作终于回到正轨，身处其中的普通人仍然不改初衷。
在我把人生中最后一本书亲手递给儿女时，还是希望那是本纸质书，毕竟存储卡也不像样子啊。女儿小时候，我经常带她到书店里，自豪地跟她说：‘这是爸爸做的书呢，是不是很厉害？’然后女儿就会这么回我……”
说到这里，坐在旁边的礼菜笑容灿烂地接话：“书果然还是要翻着看才行呢……是吧，爸爸？”
我不愿意称他们为英雄，因为他们只是最普通的造纸工人。只要还有可能，就把工作做下去，做好。
附：读库使用石卷工厂出品纸张印制的图书：
“建筑史诗”系列10册
MUJI文库本系列9册
《候场》
《原田泰治的素朴画世界》
《镜像》《生生不息》
《摇篮曲》
《地狱公司上班族：上班太辛苦啦/出差太辛苦啦》
《蜕变》《求偶》《伪装》
《书中有座美术馆》
肯侬动物三部曲
《我的被子 我的褥子 我的枕头》
《红白机视觉史》
《星际争霸：战地手册》
《〈死亡搁浅〉艺术设定集》
《异形全书：经典四部曲终极档案》
《〈塞尔达传说〉三十周年艺术设定集》
《〈塞尔达传说：旷野之息〉艺术设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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