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读经典?又为什么不读?

kenan @ 2021年07月05日 读书

本文作者:读库编辑·羊顿



为什么要读经典?



1981年,卡尔维诺列出了十四个对"经典"的定义,作为他对这一问题的回答。其中,第一条是这样说的:"经典是那些你经常听人家说'我正在重读……'而不是'我正在读……'的书。"



对于文学阅读,这也许是醍醐灌顶的妙谕。然而,科学是最不需要崇古的,对于科学著作,特别是古代、近代而非现代的经典来讲,完全不是卡尔维诺说的那样。如果模仿他的句式,或许可以说:"经典是那些'老师的老师的老师……需要读'而不是'我需要读……'的书。"



哥白尼《天体运行论》,伽利略《关于托勒密和哥白尼两大世界体系的对话》,哈维《心血运动论》,笛卡尔《几何》,牛顿《自然哲学之数学原理》,牛顿《光学》,惠更斯《光论》,波义耳《怀疑的化学家》,道尔顿《化学哲学新体系》,拉瓦锡《化学基础论》,魏格纳《海陆的起源》,赫胥黎《人类在自然界的位置》,赫胥黎《进化论与伦理学》,傅立叶《热的解析理论》……



如果仅仅以获取新知为目的,这些大名赫赫的经典不仅不必多次重读,可能连读都不需要。



当然,也包括读库刚刚推出的这一版《物种起源》。




在知识层面上,现代人比牛顿更理解牛顿运动定律,至少如今采用的数学表达式比他的更合理;比波义耳更明白元素概念,因为可以看到拉瓦锡的著作,更可以看到二十世纪有关原子微观结构的一系列发现;比达尔文更了解演化论,至少比他更了解以DNA和染色体为载体的遗传机制。实际上,到了现代,即便只是中学教科书,提供的知识也比这些经典著作更系统、更完备。



但是,科学不仅包含凝固的知识,还包括流动的历史;不仅包含最终的结论,还包括探索的过程,以及重大科学发现中所蕴含的思想、观念和方法。对非专业领域的大众读者来说,后者更容易亲近,也更容易迁移、内化到自己的思考之中。这才是科学经典在一代又一代读者中的永恒价值所在。



对于《物种起源》这样的经典著作,我们想要提醒读者的是,首先它绝谈不上必读,其次——或许更重要,它自然也有其可读之处。



今视角版《物种起源》所做的工作,就是弱化那些原非必读的内容、降低读者的阅读负担,同时凸显其可读之处,让更多人得以直接领略达尔文这样的科学巨匠的风采。

 



《物种起源》的价值
 

《物种起源》初版是在1859年11月24日,距今已近一百六十二年。




《物种起源》初版封面。图片来源于网络



此书首印一千二百五十册,"几天之内销售一空,在科学界乃至整个社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首批读者中,有人将其斥为"魔鬼的经典""禽兽的哲学",而赫胥黎则自甘"达尔文的斗牛犬",会同其他支持者挺身捍卫演化论。1860年牛津大辩论之后,伴随着持续多年的激烈争论,达尔文成为史上最著名也最受争议的博物学家。



演化论进入我国,最早并不是通过《物种起源》,而是因为赫胥黎的《进化论与伦理学》——1898年,严复将其译为《天演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思想随之风行中国,成为维新变法、辛亥革命和五四运动的思想武器。



时至今日,物种演化、自然选择等思想早已深入人心,"演化论"也已成为社会化最成功的科学理论。《物种起源》的这些历史价值影响深远,永远不可磨灭。



然而,对于自小就把演化论视为常识的现代读者,《物种起源》的阅读价值当然有别于达尔文时代。



"达尔文发现了什么"对现在的读者已经毫无悬念,真正值得花力气研读的是他如何做出这样的发现——



在历史的机遇和历史的局限中,他如何收集和梳理资料,如何于无声处听惊雷,察觉各种证据和冲突间的隐秘联系,又如何组织证据去说服那些简直无法说服的人。



达尔文的伟大在于,在太多东西尚属未知的时代,他知道得太多——



他不知道DNA、基因和染色体,甚至连孟德尔的豌豆实验也没注意到,所以只好在《物种起源》中坦承,"遗传机制是个谜",但他仍然坚信从亲代到子代一定存在"有变化的传衍"——如今称之为"演化"或"进化"。远在达尔文之前,人们就发现了包括恐龙在内的诸多化石,但过渡形式的大量缺失,对他本就惊世骇俗的理论来说是极为棘手的难题。于是,用达尔文自己的话说,《物种起源》这本书是"一场漫长的论证"。



对于身处基因与人工智能时代的我们来说,《物种起源》的价值并非高效输出新知,而是忠实呈现历史。

 

更值得当今读者关注的,是达尔文在他所处的历史节点上如何做出超越历史的贡献——他的勇敢与理性,他的想象与推理,他的广博与敏锐,全都蕴藏在那场"漫长的论证"中,而要亲身体验达尔文的思维现场,除了沉浸其中,恐怕别无他途。

 



今视角版的意义
 

达尔文自1838年就已经初步形成了自然选择的思想,但他自己也感觉太过离经叛道,以至于私下里和别人谈起时,不由感叹说"这简直像供认一桩谋杀"。为验证自己的观点,他花了二十年收集资料,才最终让它在《物种起源》中传遍世界。



《物种起源》的原著,目标读者是与作者同时代的人——在他们看来,当然是"上帝创造一切"。达尔文很清楚自己的观点会招致什么样的批评甚至抨击,所以针对每一个论点和可能的反驳都罗列了大量案例作为证据。结果是,全书立论极为自信,推理极为缜密,证据极为充分——以我们的眼光来看,证据甚至有些过于充分了,而论证有些过于细致了。



如今的读者已经不需要这种说服,至少不需要再进行每个观点六七个例子这样的繁琐论证。



所以今视角版的第一个改写工作就是删繁就简。相对于1859年的初始版本,大量重复论证的例子被压缩——主要的篇幅缩减就是来自于此。原书十五章,被改写者合并为十三章,个别章节中的某些过时或不够准确的内容也有所删减。



第二个改写工作,是文字的简化和术语的现代化。原书段落较长,句式繁复,拆分为较短的段落和句子之后,读来自然会更加简洁流畅。字词方面尽量保留达尔文的原始说法,但少量比较生僻、难以理解的术语改成了我们熟悉的说法,同时附有术语表,以供有心的读者考证。



第三个工作是注解和补充。在正文之外,改写者以脚注的形式增添了少许简短说明,用来解释术语、引导阅读。在各章的末尾,还添加了一些"新知"短文,这是为了补充现代主流认识,并和达尔文的认识形成呼应。改写者还想借此展示这样一个事实:自达尔文时代以来,关于演化论的研究本身也在许多方面发生了演化。



如此大刀阔斧地精编和改写之后,全书版面字数仅余约十二万字,篇幅已经不足原著的三分之一。但改写者也力求避免伤筋动骨,一方面尽量维持了达尔文的语言风格,特别是那些语言优美、自信昂扬的段落;一方面特别注重保留"达尔文构建理论的砖瓦"。在她看来,这些才是现代读者最该了解和体验的内容。



今视角《物种起源》,最大意义不在书中的观点——这早已成为当今读者的常识,而是展现身处时代背景之中的达尔文如何处理他所面临的证据和冲突,并把这样的思维现场以具体、直观、易于理解的方式介绍给现代读者。



再读《物种起源》,要做的不是膜拜和感叹达尔文的伟大,更不必渲染演化论本身及其发现过程的神秘,而是要学习达尔文的理性思考和批判精神,借鉴他的科学思维和论证方法,并将之应用到自己的智力活动中,直至超越达尔文——实际上,已经有很多人做到了这一点,今视角《物种起源》中就可以看到这样的进步。





充分而非必要之桥
 

针对现代读者的需求,引进科学经典的改写版,于读库还是初次尝试,作为编辑,我们的愿望是降低阅读负担,为更多读者架起直通达尔文思想殿堂的桥梁。我们在惶恐之中发现,提升阅读体验、让这样的桥梁保持畅通似乎不难,真正的困难是在为科学经典找到更多读者的同时,切实保留原著的精髓与神采。



希望我们的译文和编辑能对得起达尔文的经典原著和斯蒂弗女士的精彩改写,也能经得起读者的检阅。



必须请大家明鉴的是,再精心的二次创作或者翻译也会造成信息的损失,今视角《物种起源》不可能完全替代原著的价值。



如果有读者在读完今视角版之后,感到意犹未尽,愿意更细致、更微观地感受全译本甚至外文原著的风韵,我们将感到欣慰。毕竟,我们搭建的,只是一座桥——它可以让你通向经典,但绝不是唯一的道路。



关于经典,卡尔维诺的第九条定义是:"经典作品是这样一些书,我们越是道听途说,以为自己懂了,当我们实际读它们,就越是觉得它们独特、意想不到和新颖。"



对这一条,《物种起源》倒是完全符合。今视角版改写者的评价是,"《物种起源》不仅是科学史上的一座里程碑,而且在多年之后,依然是一部信息丰富、值得钻研、充满挑战和令人愉悦的作品"。



面对这样的经典,最需要考虑的,或许不是为什么要读,而是为什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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