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衣爸爸”失去女儿的160个日夜：我多想空降到地铁车厢 把女儿捞出来

“7·20”郑州特大暴雨后，月月父母再没坐过一次地铁。不得不到沙口路地铁站附近办事时，他们也尽量绕路走，“还是不敢去面对。”
但思念还是会在夜晚被放大。女儿离开后的5个多月里，失眠成为了夫妇两人的常态。薛梅总是睡了又醒。厨房的灯在半夜亮起，她知道是丈夫张盟又窝在厨房抽烟，寂静的家里，只有排风扇还呼呼地转着。

张盟水性很好，年轻时曾在黄河和长江里游泳。他想象过很多次，那天自己空降到地铁车厢，“把女儿捞出来，把其他人也捞出来。”

提到家里的四位老人，10月中旬，失去月月的第90天，月月外公病重去世。后来，女儿外婆和奶奶也住进了医院。薛梅说，包括父亲在内的几位老人，一直都以为孙女只是去外地出差未回，他们都怕瞒不过这个春节。

薛梅退休前在旅游景区工作，节假日加班是常态。所以从小到大的每一个生日，几乎都是父女俩一起过。

张盟记得，小时候去动物园过生日时，女儿最喜欢老鹰，还喜欢鹿。“每次都坐那个缆车，路过熊园时就喂她的火腿肠，一开始是喂一根，喂第二根时就说不行，我得先吃两口再喂。”说到陪女儿度过的时光，张盟开始滔滔不绝。

今年10月，张盟空落落的，不知道做什么。他们想继续给女儿过生日，特地去问了墓园工作人员，但对方建议只过周年。“我们很痛苦。”妻子说。

2015年的夏天，女儿实习期间，张盟每天中午下班回家，做好饭，自己顾不上吃，就先给女儿送去。停车不方便，他总习惯骑单车。之后，就自己在路上随便吃点，直接提着饭桶回单位上班。

7月的郑州，太阳火辣，回程有五六公里，张盟却乐此不疲。2018年女儿结婚，女儿以前上班的药店离婆家远，有时候下雨下雪，或是下晚班，张盟也骑单车接女儿回家住。

张盟总是惊叹于月月的善良和敬业。有时候父女俩都准备骑车走了，门口又来了顾客。“月月就重新拉开店门，为急着买药的客人结账，先收下货款，隔天再入账。”

“7·20”暴雨当天，女儿刚被调到经开区的新店不久，离家有十几个地铁站，张盟问能否恳请领导把她调到近一点的营业点，“月月说新店才开业，她作为老员工进入新店，等一切都正常了再说。”

当天早上6时2分，郑州市气象台发布暴雨红色预警信号。7点多，郑州雨下如注。女儿打电话跟他说，爸，你送我上班吧。当天张盟刚准备开车送小外孙和妻子去医院，他回女儿，下雨开车怕堵，不能按时到岗，还是坐地铁时间上有保障。这句话成为张盟心中永远的遗憾，“我太相信地铁了，以为是现代化的，不会出什么事。”

五点多，女儿特地打电话嘱咐母亲薛梅，“雨太大，让俺爸不要开车了。”六点多，地铁5号线在海滩寺站往沙口路站途中停车。女儿给薛梅发了张车厢进水的照片，刚刚没过脚面。薛梅打电话给女儿，让她赶紧下车。可是地铁门紧闭，500多个人都被困在狭窄的车厢里。再后来，他们就和女儿断了联系。

隔天一早，得知月月失联后，手机没信号，张盟径直往办公室赶，用座机打电话问。新闻上，“有人说地铁五号线进水了，有人说已经全部营救。”女婿焦急地说，两人在最后几节车厢被水冲散。他找了一晚上，还是没找到月月。

听了描述，张盟顿感凶多吉少，“我的心一下子就空了，眼泪从心底流了出来。就像一个人，突然断了一条腿，一条胳膊一样，唰，就没了。”

女儿不幸离世后，张盟一直活在自责中。他常和妻子念叨，要是那天早上能开车送她，哪怕堵车没送到药店，女儿也不至于晚上再冒着危险回家。又或者，那个夏天应该坚持让女儿把游泳学会。

地铁进水后的第七天，7月27日凌晨，他睡不着，一个人骑着单车到了地铁口。他想离女儿近一点，才觉得安心。

那一晚，张盟披着经常接送女儿穿的蓝色雨衣，戴着墨镜和口罩，在沙口路地铁站B1出口呆坐到天色泛白。那辆经常接女儿上下班的单车就停在一旁，竖着的牌子上写着：“月月，爸爸还想接你回家。”

“雨衣爸爸”在网上引起的轰动，夫妻俩并不知情。那段时间，夫妻俩杜绝了一切网上的信息，手机只拿来打电话和发短信。

8月份底，回了家。薛梅想着该放下了，鼓起勇气刷郑州暴雨的视频，结果还是看得坐在沙发上默默流泪。一旁的张盟怕她伤心，也劝她别看。

12月25日，女儿安葬后的第二个月，张盟和妻子薛梅抽出空，准备开车到16公里外的新郑市一墓园去看望女儿。他们给女儿带了5个猪肉海米韭菜馅饺子，蹲坐在墓前，和女儿聊了一上午，“聊着聊着，突然就感觉，是时候要面对现实了。”

光秃秃的枝桠上，有几只倦鸟归林。张盟立在墓前，盯着女儿照片看了一会，然后掏出湿纸巾擦了擦碑上的灰尘。

是时候离开了。每次走之前，他们总会放两首歌。一首是《只要平凡》，一首是《祝你一路顺风》，在家时，薛梅总是听着歌词出神。歌声中，张盟拉了一把久蹲的妻子，两人顺着来路，慢慢走远。

“也许很远或是昨天，在这里或在对岸，长路辗转离合悲欢，人聚又人散。”

“无论在人群在天边，让我再看清你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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