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和爱都是复杂的议题

@译者黄天怡：刚刚转了一个关于孩子要有自己空间的内容。这个话题我有亲身体验。

我在非常非常小的住所里居住了整个童年和青春期，一直到我考上研究生，我爸妈才顺利搬到了比较大一点的房子，之前住的都是一间临街门面房，楼下铺面，楼上住人，有一间非常简陋的地下室，没有浴室和厕所。

当时的房间真的很小，可恨我对数字太不敏感，无法说出究竟有多少平方，但回想起来，就是一张双人床，一套沙发茶几，就占满了。这样的大小。

我的爸爸妈妈为了让我在这样一个极其狭窄的房子里能够拥有自己的空间，费劲心思，在楼梯转弯上来的小空档里，为我搭了一间悬空的 L 型小阁楼。

小阁楼全部是爸爸亲手做的，很粗的木梁大约有三四根横在底下，把小阁楼架起来，房间的墙壁是很薄的木板，非常用力地去推会有点点凸出去的那种薄木板。但是爸爸给它刷上了漂亮的淡绿色。

地板是木条子拼起来的，本来应该很扎脚，但是爸爸给铺了一层绿色地毯，应该不叫地毯，就是毡子。毡子也挺扎的，但是我那时候已经觉得舒适无比了。

在那个大人进去完全直不起腰的小房间里，我作为一个小学生完全可以行走自如。爸爸在 L 型的一边给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桌子（带抽屉！），另一边塞了一张床，甚至还把仅有的一面墙挖出一个凹槽，做了一个书柜。

这就是我的小房间！那里有我的无数秘密。床底下的郭富城海报，书柜里藏在别的书后面的寒羽良漫画，同学给我的小纸条。木板墙壁上我贴了一张纸，纸后面隐藏着我的日记本钥匙。

后来我长大了，这个小阁楼我爬不进去了，爸妈就把自己的双人床搬进去这个房间，把大屋腾出来，又费尽心思地给我硬是隔了一个房间出来。而且是隔在里面，为了我有更好的采光。我的房间是有窗户的。但是后面所有的房间都从此暗无天日。我在那个房间里考了中考。

我的爸爸妈妈文化水平都不高，他们并不知道什么叫 "个人空间"。他们是觉得我的同学都有自己的房间，我没有，感觉我很可怜，所以想让我高兴一点。他们汗流浃背地干了那么多活儿，只是想看到我爬进房间时那种兴高采烈的表情。

我原来其实不明白的。作为女儿的我就是坦然接受了他们的这番努力，小时候只觉得他们好有本事，能凭空变出一个房间来。但是现在我也有女儿了，我真的明白了那种费尽心思只是为了看到她发自内心的笑的那种心情。就是很单纯的爱驱动着，做出来的。

爸爸妈妈的这种爱，也会伤害到我。他们希望我能幸福，又觉得成绩好才会幸福（因为他们都没有完成学业），所以对成绩要求十分苛刻。在这件事上，他们的爱让我喘不过气。因为太爱了，以至于用尽全力。孩子的脊背太软嫩，承担不起那样厚重的期望。

但是我知道他们是爱我的。正因为知道，那种创痛才更难愈合。

想通这件事需要做很多工作。需要去找到内在那个因为扣掉了 0.5 分就天塌了的小孩，花很长很长的时间去安慰她，告诉她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允许她终于哭出来，让她花很长时间去哭。

我哭到今年终于哭完了。我终于想起了那间小阁楼和那个隔出来的房间里满溢的爱。但是在此之前，我会想，他们弄这些只是为了让我好好学习。

现在我知道不仅如此。当然不仅如此。人真的很复杂，很奇怪，也很奇妙。一样东西拿在手里反反复复地看，有的部分就是看不清，有的部分就是看不到。但我现在也知道了那不是我的错，其实不是谁的错。生命就是这样的。你恍然大悟。啊原来生命就是这样的。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