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小学生不认识蜡烛?没事,我们的祖先也没用过

laomao @ 2019年01月01日 乐活

来源:科学公园

作者: 马前卒  

 

一位杭州70后教师的意外发现登上报纸。考虑到70后和80后依然是网民的主体,我很理解为什么这则新闻成为全网热搜:


  钱江晚报12月20日报道,孙老师在杭州一所热门公办小学教科学,有20年的教龄,这周竟然被一个三年级小朋友问傻了!

  当天,她上的是实验课,因为要研究材料的沉浮,所以给班里每个小组发了一根白蜡烛,让学生们把蜡烛放在水里,观察蜡烛的浮沉。实验做到一半,有个学生跑到她身边,拿着蜡烛偷偷问:“老师,这个是什么?”

  后来给另一个班上课,孙老师留了个心眼,实验前就指着蜡烛问全班:“有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第一个举手的同学说是塑料条,第二个同学倒是答对了,但根据举手情况,她发现班里95%的同学不认识白蜡烛。

  让孙老师哭笑不得的是,即使告诉学生“这是蜡烛”,仍有孩子在实验报告里写“蜡烛是塑料做的”。也就是说,这些孩子根本没明白蜡烛是用什么做的,用途是什么?

  “以前上课也会用到蜡烛,所以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学生都认识。直到那个学生偷偷来问,我才意识到这是个问题。”孙老师说。

  https://www.guancha.cn/politics/2018_12_20_483915.shtml

  机制白蜡烛正在逐渐远离中国人的生活,以后的小孩子要体会“味同嚼蜡”的感受,怕是只能去偷吃蜡笔。然而,70后和80后也不必感慨历史消逝,这只是现代化进程又翻过了一页而已――貌似很落后,很“传统”的白蜡烛,对于绝大多数中国人来说,也是70年代“刚刚”用上的现代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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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蜡”是什么

  “蜡”字是“虫+昔”,“烛”字是“火+虫”。这两个“虫”字揭示了蜡烛的起源。汉朝《说文解字・虫部》指出:“蜡,蝇 也。”这里的“ ”,也就是“蛆”。由此可知,当人们最初用“蜡”描摹事物时,应该指的是外观白色或浅色,带有可塑性,类似凝固油脂的东西。

  最早的稳定照明用具是涂抹油脂的干柴,即火把。大约在公元前后,人们发现蜂蜡燃烧不会像动物油脂那样产生刺鼻气味和浓烟,开始用蜂蜡照明,这就是蜡烛的起源。

 




蜜蜂分泌蜡造窝

  除此之外,我国还出产一种白蜡,又名虫蜡,也被称为中国蜡,是由一种半翅目昆虫白蜡虫(Ericerus pela)产生的。白蜡虫的雄性幼虫寄生在女贞木、白蜡树(白蜡树本身并不产蜡,是因放养白蜡虫而得名)等植物上,分泌出一种性质十分优异的动物蜡。


白蜡虫成虫,待收获的白蜡树和制成的虫蜡蜡片


  基于这两个原因,蜡烛成为一种和“虫”紧密挂钩的物质。

  其实,除了蜂蜡,古代还有另外一种接近于现代蜡烛的生物产品――鲸油。和其他动物油脂不一样,鲸油点燃后像蜂一样无异味少烟,而且火焰明亮,质地也十分坚固,是非常理想的蜡烛材料(因为鲸油的氢化程度更高)。传说秦始皇地宫中的长明灯就是鲸油。但在大航海时代到来之前,鲸油可是非常稀罕的东西,还不如去偷蜜蜂的蜂窝靠谱。所以“蜡”字的左边最终是“虫”不是“鱼”。

 

随着远洋航海技术的发展,十七世纪中期出现了商业化的捕鲸船队。就像《白鲸》小说中所描写的那样,捕鲸船载着水手们满世界航行,冒死与大海和巨鲸搏斗,主要的目标就是制作蜡烛的鲸脂。捕鲸作为北美的的第一个“优势产业”,为美国后来的建国与发展积累了第一桶金。

美国人杀鲸鱼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改变了蜡烛的定义。1860 年,在讨论伦敦大都会煤气协议时(Metropolitan Gas Act),人类首次尝试要给光亮度定义一个国际标准单位。最终采用的标准是:六分之一磅(抹香鲸)鲸脑油蜡烛在每小时燃烧120 格(grain,约7.8 公克)时所发出的亮度,即为1烛光单位(坎德拉)。虽然光亮度标准单位之后又被重新定义了好几次,但还是和最初的定义相去不远:1鲸脑油烛光约为0.981标准坎德拉。


  如果说抹香鲸成就了美国,那么美国19世纪兴起的石油工业的则拯救了抹香鲸。从石油中提炼的石蜡成本极其低廉,再掺上从动植物油脂中提炼出的硬脂酸,便可以制成品质不输与蜂蜡、虫蜡和鲸油的蜡烛。中国70后,80后熟悉的白(石)蜡烛,这时候才终于出现。

  除了动物蜡与矿物蜡之外,还有一类植物蜡,包括棕榈蜡、小烛树蜡、米糠蜡、甘蔗蜡、月桂蜡、蓖麻子蜡、西蒙德木蜡、漆蜡、大豆蜡、杨梅蜡等许多种类。但植物蜡产量有限、提取不易,因此多用于药品、化妆品等更高附加值的用途,而非用于制造蜡烛。只有热带棕榈蜡的产量还算不错,但在古代也不是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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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蜡烛与油灯交织的历史

  在电灯和电网普及之前,人类所有在夜晚获取光明的手段,离不开一个“火”字,具体来说,就是蜡烛或油灯。

  和老式油灯相比,蜡烛更明亮,也更安全。如果需要把移动光源放进灯笼,固态蜡烛也远比液态燃料便于携行。所谓“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可见越是有夜间生活需求,人们也就越倾向于使用蜡烛而不是油灯。

  但是,点蜡烛可要远比点油灯花费更高,即便不用那些掺入香料的贵重香烛,只用普普通通的蜂蜡,制造蜡烛也相当不容易。元代之前没有养蜂的蜂箱,蜂蜡都是采集半野生“石蜜”的副产品,普通人是消费不起的。唐诗有云“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这是达官贵人才有的待遇。宋代白蜡虫养殖开始普及,压低蜡烛成本,也得是富裕市民才能点蜡烛。

  蜂蜡昂贵,而且古代的蜡烛点着也不怎么省心。因为动物蜡偏软,很容易受热而弯曲变形;二是烛芯用棉线搓成,火焰中心温度低,烛芯由于炭化无法燃尽,会越来越长,必须用剪刀将过长的残留烛芯末端剪掉。这就是古诗中“剪烛”的来历。直到1820年,法国人强巴歇列发明了多根棉线编成的烛芯,燃烧时会自然松开,末端分散翘到温度较高的火焰外侧,才解决了这个问题。

 

  基于这些理由,点蜡烛还是点油灯,长久以来都是区分家庭贫富的标准之一。其实大多数人家点油灯都是奢侈品,一般烧不起豆油,只能用火焰更昏暗、油烟更呛人的菜油灯。见过老式油灯,才能体会何为 “一灯如豆”。在这么一点光亮下读书,需要强大的决心和毅力。至大多数没有读书需求的中国农户,不要说蜡烛,连点油灯甚至都太奢侈,夜间穿衣、下地、寻物的时候,往往是从炉灶里掏摸出一根未燃尽的柴火棒挥舞,借助余烬的光亮凑合一下。

  现代也有很多油灯爱好者,或是某些读者家里还有能用的老油灯,点燃这些油灯后,你可能会觉得我上面的说法夸大其辞――明明油灯的亮度又稳定又柔和,你说不如电灯可以,说蜡烛都比不过,不是侮辱人吗?


 



 然而,就像我们熟悉的白色石蜡蜡烛是现代工业技术的产物一样,油灯这一器具样式,也在20世纪初――爱迪生发明电灯以后――凭借现代工业技术进化出了 “完全体”――这就是美孚煤油灯。煤油火焰明亮,透明的玻璃灯罩既能挡风又不影响照明;螺纹结构的机关灯头可以调节灯芯高度控制亮度;通过机构定量注油不仅方便而且安全。在所有电网不完善的国家(包括美国自己),美孚煤油灯都大受欢迎。直到今天,收藏把玩美孚灯,也是中国小圈子里的雅嗜。对于上世纪的中国平民来说,这简直就是划时代的科幻产品。

  所以,美孚煤油和美孚油灯迅速打开了中国市场,清末上海滩买办叶澄衷拿到美孚的独家经营权,十年内就成为中国首富。抗日战争前,中国每年稳定地进口2亿加仑煤油,平均每个中国人每年要烧1-2升进口煤油,成为外汇流出的重要项目。蜡烛自然不是平民照明的主要选项。

  明火照明的终极敌人当然是电灯。下面是电影《巴里・林登》的仿古场景截图。明明点燃了这么多蜡烛又加上了大光圈镜头拍摄,习惯了电灯照明的现代人仍然会觉得昏暗不已――1盏普通的 40 瓦日光灯,亮度约相当于2000多支蜡烛。

 


灯泡是廉价消费品,电灯的普及主要取决于电网。中国在70-90年代基本普及了农村电网,所以,在70后、80后的记忆中,电灯已经是照明的绝对主力。







  3

  记忆中的白蜡烛

  从前面的描述可以看到,在人类历史的大多数时间中,蜡烛都是一种奢侈品。近代以来,先是大航海时代的捕鲸业,然后是工业时代的石化产业,两次压低了蜡烛的价格,让它更“亲民”。然而,工业化本身又给蜡烛制造了两个强大的竞争者――现代煤油灯和电灯,所以真正的蜡烛时代主要对应大航海时代的鲸油蜡烛。

  中国偏偏错过了大航海时代,一步就从古代油灯时代跳到了第二次工业革命时代的电灯和煤油。所以,从古至今,中国平民家庭从未把蜡烛作为照明主力,绝大多数家庭的孩子如果有机会见到本文开头引用的实验,也会好奇地问“(白)蜡烛是什么?”

  真正的中国蜡烛时代,恰恰是电灯时代早期的一个过渡。

  中国从70年代开始普及农村电网,但直到21世纪,电网的稳定性都很差。我生活在电力供应充足的工业小镇,80-90年代每个月总要有两三次停电,农村的电力供应更是紧张。所以,即便电灯打倒了煤油灯的主力照明地位,中国人依然需要可靠的应急照明设备。

  在这之前,中国已经开发了大庆油田,在大连、兰州等地建设了一系列炼厂,生产出了廉价的石蜡和煤油,但很显然,与其在家里保存容易挥发的煤油,不如买几根同样便宜的白蜡备用。所以,大多数家庭安装了电灯,丢掉煤油灯,却保留了蜡烛备用。这可能是中国历史上蜡烛最普及、最常见的时代。此时恰逢80后、90后网民的童年,所以我这一代人会觉得蜡烛是“传统”的照明用具,一方面深恨蜡烛不能用来看电视,另一方面又觉得烛光下的晚自习分外浪漫。

  现在,80后、90后渐入中年,00后乃至10后开始上学。面对课本里的蜡烛模型,80后教师诧异于00后学生们看不懂,这其实是把自己经历过的“不一般”当成了“一般”。

  当然,我理解这种诧异心态。因为白蜡烛看起来没有半点科技产品的样子,倒是很有几分“自古以来”的意思。所以,我们不会因为BP机、5寸软盘的过时而奇怪,但对于看起来“土气”的白蜡烛,倒是会有一点“怀古”之心。

  然而,对比一下功能,白蜡烛在当代的对应物应该是另一个过渡性产品――充电宝。手机没电的时候,我们用充电宝来保持和朋友的联系,保持刷微博消遣;30年前,停电的时候,我们点燃蜡烛写信,读书下棋。再过十几年,手机和手机电池都可能会有脱胎换骨的变化,那时候的小学生做应用题的时候,也许会问他们的老师:“什么是充电宝?”

  我很期待早点看到类似的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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