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住那个李雪琴(中)

laomao @ 2021年03月17日 人物

凡姐

 

杨凡,人称「凡姐」,是李雪琴最好的朋友,也是她「18岁之后一个相当重要的精神支撑」。李雪琴说,除了贾女士,她最不能失去的人就是凡姐,她曾经发过一条微博,死了以后想跟凡姐埋在一起。

 

她们是北大的同班同学,之所以能成为朋友,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她们都不那么北大——她们都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李雪琴是辽宁省自主招生第一名,凡姐是陕西省高考文科第九名,但她们都不觉得学习好有什么了不起,也不喜欢那种「每天在朋友圈呱呱发努力的人」、还有那种爱出风头的、爱社交的、过于装的人。

 

于是,在一起吐槽那些人便成了她们友谊的基础。李雪琴曾拍过一个短视频,生动地展示了她和凡姐是如何吐槽别人的——「你看这老师,讲的啥啊,PPT八年都没有换,还好意思点名」;「哎你都不知道嗷,上课的时候就那谁,老师让找个课代表,完了她『唰』地一下就站起来了」;「就那谁呗,你知道上次老师不是布置作业吗,让写3000字,你知道她写多少,12000」——那次作业,李雪琴就写了3000字,凡姐3100字。

 

《人物》曾见过一些和李雪琴关系要好的大学同学,他们身上的气质都很相似——为人低调,说话实在,比较理想主义,以及,反精英。一位被李雪琴称为「草哥」的朋友是这么说的:「北大有很多一看就觉得很精英的人,我们是完全的反面。」


大学毕业时,李雪琴和朋友们的合影  图源李雪琴微博

 

 

大学毕业后,李雪琴选择去纽约念研究生。凡姐先是去了一家房地产公司上班,但那家公司办公室斗争严重,两个小组互相竞争,每天接到多少电话,每天多少客户到访都要争,哪个小组多接了一个电话,就在办公室大吵起来。有一天,经理让大家每天上班之前必须发一条卖房的朋友圈,不能屏蔽任何人,凡姐直接辞职了。

 

在那之前,她还去广告公司实习过,那里每个人都打扮得花枝招展来上班,来了也不工作,呼喊着彼此的英文名大声聊天,其实广告公司工资并不高,但同事们的午饭都很贵,凡姐觉得这群人很浮夸,没干多久就走了。

 

后来,她加入了一家媒体平台的微纪录片团队。实习时,工资只有2000块,她就蹭住在北大同学的宿舍里,一住就是半年。后来转正了,工资也只有6000块,她就和朋友在潘家园合租,两居室租不起,两个人就合住一个房间,一人房租一千五——这是凡姐毕业后干得最久的一份工作,穷,但很快乐,还交到了特别要好的朋友。

 

凡姐说,她并非不缺钱,只是不会把赚钱摆在第一位,身边有同学去考公务员,去互联网大厂,她都没有心动,她只是希望自己在年轻的时候可以足够自由,不重复,不被一些东西困住。

 

刚毕业那段时间,凡姐和李雪琴的联系并不密切,她们之间一直都有一种不用说破的默契,如果李雪琴过得比较顺利,联系少一些也无所谓,但如果李雪琴过得不开心,凡姐总会陪着她。

 

李雪琴在纽约的确很不开心。纽约的楼很高,人也疏远,她感觉压抑,学的专业也不感兴趣,开始怀疑自己留学的意义,每一天都很丧。那时,凡姐每天都会给李雪琴微信,不会问她开不开心,就是发发笑话,或是分享分享日常生活,聊聊花边新闻。

 

其实,凡姐并不擅长照顾人,她毛毛躁躁的,经常丢东西、赶不上车,出门包里从来不带面巾纸。有一回。李雪琴发烧了,凡姐正好去逛超市,还买了一只烧鸡回来。看到烧鸡,李雪琴正高兴呢,凡姐却说,你不能吃,发烧的人不能吃鸡。李雪琴一直记得这件事,凡姐坐在宿舍里啃着烧鸡,吃得老香了,然后给李雪琴「冲了一杯破豆奶」。

 

但她可以给李雪琴一种精神上的陪伴与照顾。在凡姐面前,李雪琴可以非常坦然地暴露自己的全部。上学时,她们常常吃完晚饭就去未名湖边散步,老头老太太在旁边撞树,李雪琴就讲她从小到大认识的各种人,家里的各种事。上大三时,李雪琴确诊了抑郁症,凡姐是那个每天陪伴她的人。李雪琴甚至把自己所有的银行卡密码都备份给她。可能因为跟李雪琴走得太近,又交往了一个东北男朋友,现在,西安人凡姐说着一口流利的东北话,时常会有人问她,「你是吉林的还是辽宁的?」

其实,在和李雪琴做朋友之前,凡姐并没有发现自己是一个能给别人安全感的人,但后来她慢慢发现,原来自己是这样一个人。李雪琴缺乏安全感,心重,情绪很容易down下来,刚开始的时候,凡姐还会想着劝她,后来她发现这样没用,陪着就好,让李雪琴觉得有个人倾诉就好,「她会希望有一个人是非常可靠的,有问题有事情或者难过的时候可以随时找对方去倾诉。」

 

李雪琴说,凡姐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温柔的力量,「她特别特别温柔,不是那种细声细语的温柔,而是嘴上叨逼叨叨逼叨的,但你能感觉到,她对人对物对社会是温和的,有一种温柔的力量,那种力量是很强大的。」

 

2018年,李雪琴从纽约休学回国。一天,凡姐请她去北海公园划船。到了公园,工作人员告诉她们,划船需要交300块押金,凡姐翻遍微信和支付宝,所有的钱加起来都不够交押金。李雪琴也没什么钱,但好歹手机里还有几百块,「两个穷人」紧紧巴巴地交了押金,然后快乐地划起了船。

 

两年多之后,再次回忆起那天的经历,李雪琴半开玩笑地说,「那会儿我已经开始红了,但我还没有因为红挣过一分钱。但是我就感觉没事儿,我现在已经红了,我能挣着钱。」划完船后没多久,她就决定创业做短视频,邀请凡姐一起,她们也从最好的朋友变成了创业公司的合伙人。

 

李雪琴和凡姐  图源李雪琴微博

 



在创业之初,李雪琴和凡姐都很认真地思考过「要不要和好朋友一起创业」这个问题,很多前车之鉴都说明,友谊一旦涉及利益分配,很容易变质,但她们还是决定试一试,基于对彼此的高度信任。李雪琴坚信,「我们俩不会因为钱出什么矛盾。」

 

但创业终究是一件复杂的事,它不仅涉及钱,还涉及到无数的选择和压力,只有信任和了解是远远不够的。

 

从2019年创业开始,李雪琴拍过美妆视频,拍过和明星的「一日恋爱」,甚至注册很多小号尝试直播带货,效果都一般。他们最稳定的内容创作,是拍「2号楼3A」系列短视频,「2号楼3A」是李雪琴在北京租的房子的门牌号,里面住着4个好朋友,也是当时李雪琴创业的全部工作人员,其中就包括凡姐。他们的拍摄没有剧本,也不表演,就是记录一些日常,很像那种慢综艺。很多人都很喜欢「2号楼3A」,觉得它很有意思,有一种独特的幽默和节奏,但遗憾的是,它太不惹眼,显得太没有野心,也没什么流量。

 

「喊话吴亦凡」的流量红利正在一点点消退,李雪琴的压力很大,虽然公司拿到了300万的投资,但她根本不敢动,因为想着有朝一日万一干不下去,得把这个钱还回去。2020年初,为了节约成本,整个创业团队集体搬回了沈阳。

 

之后遭遇疫情,公司更加没什么活儿了。那几个月,不光是李雪琴,整个团队都陷入了一种很不好的情绪。李雪琴常常不高兴,总是自责,说自己「我太垃圾我太傻X了,我什么东西都做不出来」,每当这时,凡姐都会有点难过,她会觉得这是一种「无声的谴责」,虽然她知道李雪琴没有那个意思,但还是会忍不住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她把我都叫来了,我也帮不到她,我只能让她在这里自怨自艾。」

 

那段时间,凡姐重新问过自己那个问题,「要不要和好朋友一起创业」,她认识到了创业残酷的一面,也有了一些新的思考,「友情这个东西可能还是需要你去维护或者需要你去保护的,你跟好朋友做生意,其实是时时刻刻把你们俩的友情放在各种各样的考验里面,那它崩溃的概率肯定比正常的情况要高一些。」

 

她们还在继续拍「2号楼3A」——这也是那段时间整个团队最开心的时刻。他们一群人一起去沈阳最贵的澡堂,一起去春游野餐、放风筝,一起摆地摊、遛狗,点开这些视频,很多时候凡姐并不在镜头里,但如果仔细听,可以听到大家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背后,总有一个人在笑,那个「哈哈哈哈」的笑声就是凡姐——其实,那时凡姐甚至一度想过,要不要辞职,但也只是几个闪念而已。

 

李雪琴并非体察不到凡姐的担忧,更准确地说,她一度害怕面对这种担忧。

 

那段期间,凡姐好几次在吃完晚饭的时候试探性地问李雪琴,一会儿要不要下楼走走,聊会儿天,她想聊聊如何解决目前的困境,想去碰撞出一些解决办法。但每一次,李雪琴听到「聊天」就很警觉,找各种理由不愿意和凡姐单独下楼——她们总是这样,每每遇到矛盾,都会凭借一种深沉的信任用一种不正面冲撞的方式解决。从认识到现在,她们从没吵过架。



好在,那段时间并没有持续很久——2020年6月,李雪琴开始录制《脱口秀大会》,从那之后,公司再也不愁没活儿接了,整个团队都开始疯忙。李雪琴每天一睁眼就「哇哇哇」地回复信息,无数的节目、活动、商务,有时一天飞三个城市,每天只睡两小时。而凡姐,也从一个导演兼剪辑师,变成了整个公司的内容负责人,每天忙于写方案、改方案、确认方案。

 

过去的这半年,李雪琴和凡姐都过得非常忙碌,也都各自成长了很多。凡姐说,「我们的相处方式确实跟大学时候挺不一样的。」

 

过去,她们是好朋友,没有什么身份上的差异,现在,李雪琴是艺人,凡姐是幕后工作人员,出去参加活动,她们也很少能够坐在一起——活动方给李雪琴订的,通常都是头等舱;过去,结束一天的工作之后,她们常常会一起打游戏放松一下,但现在,很多甲方提供的脚本都不符合李雪琴的风格, 「90%最后都不会用」,好几次,李雪琴收工之后喊她打游戏,凡姐都在重写脚本方案,她只能发给李雪琴一个待确认的word,「你先看看这个吧。」

 

有一天晚上,凡姐很累,在工作前点开了之前「2号楼3A」的视频,想找找手感,李雪琴听到声音了,也凑过来一起看,她们坐在床上看了很久。那个时候,大家为前途发愁,但是去野餐、去放风筝时,还是很休闲很轻松的状态,都是「真情实感的愉快」。但现在,她们已经很久没有时间出去玩了。

 

关系的确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事物之一,但它的迷人也正是因为这种复杂。在和《人物》聊天时,凡姐提到了那部书写女性友谊的系列书籍《那不勒斯四部曲》——作者埃莱娜·费兰特笔下的女性友谊也是那样复杂且迷人,看过那本书的人,应该能理解如今存在于李雪琴和凡姐之间的小小微妙。

 

李雪琴的发展势头越来越好,公司的收入也比过去多了很多,她们都不再是那个为了300块租船押金尴尬的年轻人了。凡姐真心地为李雪琴开心,她一直都相信李雪琴有足够的天赋,也始终都觉得她肯定会红,只是有时,想到自己曾经的梦想是想拍电影时,凡姐还是会有一些失落。

 

她的收入比过去多了很多,她还拥有公司的股份,但金钱并没有给她太多的满足,她甚至有些内疚,「我真的创造了那么多价值吗?」她很清晰地认定,「雪阳现在这些名声,或者她赚的钱,大部分是靠她自己的能力赚到的,我在里面的贡献都只是辅助性的贡献。」——在和《人物》聊天的很多时刻,凡姐还是会习惯性地叫出李雪琴的原名。

 

凡姐依旧是那个可以随时为李雪琴兜底的人,只要有她在,很多问题到不了李雪琴那里——去参加活动稿子不够好,她会通宵改好;活动现场服装师选得衣服不好,她会换成好的。

 

一次,李雪琴去拍一个薯片的广告,需要一边吃一边拍,片子拍得不太顺,每拍一遍,客户都有一些新要求:只吃薯片不说话来一遍,吃得很开心来一遍,袋子压皱了所以再来一遍……现场二三十号人围着李雪琴,她那天的状态并不好,但很少有人真的关心她本人,「她其实挺无助的。」在又一次拍摄被否后,凡姐走到了客户派来的工作人员面前,说,「我觉得可以了吧。」在过去的7年里,李雪琴从没见过凡姐生气,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凡姐这么强硬地跟人说话。

 

《人物》跟访过李雪琴的一次晚会录制,有一个细节令人印象很深。晚会录制结束后,主办方送了几份小礼物,凡姐会专门把自己和李雪琴的那份让出来,送给只有一面之缘的服装师和化妆师。凡姐并不了解娱乐圈,她的想法很简单,她只觉得那样或许对李雪琴有好处。

 

相识7年,许多事情发生变化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李雪琴说,接受如此大强度的工作,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她有很多想要去保护的人,而这些人中,也包括凡姐。



今天是凡姐的生日,李雪琴凌晨发了一条微博,祝凡姐生日快乐。今年,是她们相识的第八年,李雪琴是这样说的:在过去的八年里,我每一个人生的艰难时刻,哪怕我自甘堕落,哪怕我自食恶果,她从来没有放弃过我。如果要我形容凡姐对我生命的意义,那么大概,这是一个倘若有朝一日我跟世界告别,一定会出现在我遗嘱里的名字。

 

《人物》最后一次采访李雪琴是在她临时租的房子——因为工作太多了,她又不得不从沈阳回到了北京。那是个冬天的夜晚,李雪琴工作回来已经快十二点了,凡姐也在,助理把录制现场发的晚饭带了回来,厨房没有微波炉,她们就直接吃凉了的外卖。李雪琴换上优衣库的史努比睡衣,边吃饭边用iPad看《有翡》,李雪琴看得很认真,蛋糕掉桌上了就直接用手指抹起来吃掉——写稿时,李雪琴也常常一边写一边看电视剧,尤其是甜宠剧,外人只觉得挺逗,只有凡姐知道,「雪阳不喜欢一个人,看电视剧有一种好像有个人陪着她的感觉。」

 

夜里三点多,采访结束,大家放松下来,李雪琴躺在沙发上出神,屋子很安静,凡姐远远地坐在餐桌边划手机,忽然,她转过头来对李雪琴说,「我给你买了个皮肤。」李雪琴飞快地捞起手机,她喜欢的王者荣耀角色在那天出了新皮肤。她忘记了,可凡姐还记着。


凡姐  图源李雪琴微博

 

 

 

谢哥

  

谢哥就是那个常常被李雪琴提起的——奔驰被她烧个窟窿,还曾被她怀疑暗恋自己的「我老板」。

 

与别的朋友不同,谢哥和李雪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李雪琴不那么注重外表,比较随意,来给《人物》拍照,服装师借的衣服,「都行」,「你们看着安排」,「能穿上就行」;谢哥在意容貌,会仔细研究自己适合什么眉形,会专门跑去广东找信任的朋友文眉,半夜出去遛狗,也要仔仔细细吹个头发。

 

李雪琴没有太多的消费欲望,《脱口秀大会》之后赚了钱,最奢侈的消费也只是买了一瓶900多块的精华;谢哥从外面回来了,手上拎着在SKP买的新鞋,购物袋上印着Prada。「谢哥一身名牌,我一身Zara。」李雪琴总结道。

 

出去谈事儿,对方评价他们的新项目,「很难有人投资,但还得敢于尝试。」回来后,李雪琴只记得「很难有人投资」,谢哥只记得「还得敢于尝试」。

 

还有那桶爆米花的故事。

 

有一次,他们从沈阳坐车回北京,因为买票时间不同,没坐在一个车厢。半途中列车员来卖爆米花,李雪琴犹豫了一下没买,在群里发了个微信,「卖爆米花的往你们车厢去了,老香了。」不一会儿,身后有人拍她肩膀,是谢哥,捧着一桶爆米花。李雪琴很感动,还发了条微博,「我时常觉得在北京很辛苦,甚至争吵时一度想把小公司解散,可是现在,跟3A这几个人在一起,所有的过程都是值得的。」

 

但在谢哥看来,这有什么可感动的,「听人说爆米花好香啊,那正好走到我这儿,那就买一个呗,也不贵。这不很正常的一件事吗?我不买,那我不是装没心眼的吗?」


谢哥送给李雪琴的爆米花  图源李雪琴微博

 



但就是这样的两个人,不仅成了朋友,还成了工作上的合伙人。

 

2018年9月,李雪琴刚从纽约休学回来没多久,挺迷茫的,会拍一些无厘头的短视频,其中,在清华大学门口喊话吴亦凡的那条火了,点赞100多万,谢哥看到了,给她发了条私信,他们就这么认识了。

 

那时,谢哥正在喜马拉雅讲英国史和欧洲史,短视频平台上,谢哥的粉丝比李雪琴多。他觉得李雪琴挺有意思,有一次喝多了看李雪琴的直播,一冲动刷了1000多块钱的礼物——那是当时李雪琴收到的金额最多的打赏。

 

他们从网友变成了朋友,时常聊天,还会约着一起吃饭。一次,谢哥有个去英国出差的机会,差旅费可以多带个人,就邀请了李雪琴。谢哥是沈阳人,李雪琴来自铁岭,两个东北人说啥也都是直来直去,高兴和不高兴都写在脸上,还算合得来。

 

一趟旅行下来,他们之间也几乎没什么包袱了——李雪琴渴了想喝水,但停车费很贵,谢哥会直接让她忍到便宜的地方再喝。在盘山公路上开车,李雪琴想去厕所,谢哥让她先忍一下,然后给她找了个路边的草丛。离开牛津时,车都开出去两个多小时了,李雪琴发现手机忘在酒店了,谢哥啥也没说,开着车就掉了头。

 

在英国的半个多月里,李雪琴心情挺好。那是她第一次去英国,虽然住的酒店都「贼小贼小」,英国的东西她也吃不习惯,每天都吃不饱,但她感觉有一种「非常纯粹的快乐」。

 

旅行结束那天,李雪琴悄悄跑出去给谢哥买了一个Burberry的男士小包,因为她不想白占朋友便宜。谢哥还记得,当时他正在收拾行李,李雪琴过来敲门,拿着一个购物袋,谢哥知道她没什么钱,不想收,「完了撕巴了半天,她就是硬给你,跟我说,哥,这我送你的,一定要收下。」

 

两年过去,接受《人物》采访时,李雪琴说,那个小包3000多块钱,是当时她在Burberry店里唯一能买得起的东西。

 

那次旅行结束回国后,李雪琴在北京租的房子到期了,谢哥正好也想换房子,他们就和另一个朋友一起合租,从朋友变成了室友。

 

后来,在给《GQ》写的一篇文章中,李雪琴详细地讲述了谢哥过往的经历——在了解了那些故事之后,很多人都明白了李雪琴对谢哥的理解和共情。

 

谢哥比李雪琴大11岁,1984年出生于沈阳,家境优渥,从小致力于调皮捣蛋。17岁那年,被送去英国念读书,大学学的是市场营销。大学毕业后,谢哥回到沈阳,没有什么大作为。28岁那年,谢哥的父亲患病去世,几乎谈婚论嫁的女朋友也离开了他。

 

因为从小就学习不好,从英国回来后也没干出什么名堂,父亲去世时,家里的一些亲戚会数落谢哥,「你爸就是被你气死的。」这句话深刻地影响了谢哥,他告诉李雪琴,「后来我也这么觉得,如果我有所成就,可能我爸就不会死。」

 

他开始想要成就一番事业。2015年,谢哥31岁,在沈阳创业做电子竞技,风光了一阵,两年后公司破产,负债累累,并且再度被女朋友抛弃。他去了趟英国,待了一阵儿,又去了西藏,在珠峰大本营跑步时晕倒,差点死了——那一年,谢哥的妈妈60岁,谢哥开始变得怕死,「我妈60了,我爸已经走了,而我一无所有,我怕我妈看不到我结婚生子,看不到我有所成就,我爸就没看到就走了,我不能让我妈也看不到。我还什么都没有,我不能死。」

 

为了证明一些什么,以及留下一些什么,谢哥开始在喜马拉雅讲历史,先是「谢同学趣说英国史」,后来是欧洲史。历史讲了没多久,谢哥就还清了所有的债务,这当然不是因为讲历史,而是他在破产前借钱买了很多比特币,后来比特币大涨,帮他还上了所有钱。


谢哥  图源李雪琴微博

 



谢哥从不否认自己渴望钱,想要赚钱,因为这可以给他稳定的生活,好让他有安全感地结婚生子,但他还希望在赚钱的同时,也能创造价值、收获尊重,而并不只是有钱。

 

表面上,谢哥是自信的、不吝的,甚至有些招摇,但在内心里,李雪琴看得到他的自卑与内心里深刻的对父亲的愧疚与自责——特别是在看了父亲临终前录的那段视频之后。那段视频中,谢哥的父亲对身后的财产做了安排,给妻子留了一部分,剩下的全部留给了谢哥。在那之前,谢哥并不觉得父亲的一生是为自己而活,父子俩甚至从来都没有过真正的沟通,但那一天,谢哥意识到了,父亲起码90%的人生是为了他而活的。

 

他还给李雪琴讲过一个关于父亲的故事,在那篇写给《GQ》的文章中,李雪琴完整地记录了谢哥当时的讲述——

 

「我上中学的时候,学习特别特别差,就爱打篮球。有一天放学回家,我写作业,我妈在旁边督促我,我爸躺在床上不知道想什么。我跟他们说,我想要个篮球。我爸腾地坐起来,冲我喊:『要什么篮球要篮球,你一天也不好好学习,你就知道玩,我看你像篮球,赶紧给我好好学习。』但是你知道吗,第二天我放学回家,桌子上放着一个篮球。」

 

据李雪琴的描述,讲完故事的谢哥,低头吃了一大口面,眼泪落在碗里。

 

关于父亲,李雪琴也有一个类似的故事。家庭出现变故后,她和妈妈一起生活,父女俩时常联系,但见面的机会不多。2019年,李雪琴24岁生日那天,父亲在铁岭买了一个生日蛋糕,他不会用外卖软件,也不太清楚如何在北京给女儿订一个蛋糕,就一路提着蛋糕坐火车来到了北京。见到李雪琴时,奶油已经化了,蛋糕也碎了。李雪琴对着蛋糕拍了条视频,一开始,她是笑着讲这个故事的,但讲着讲着就哭了,最后,她吃了一口蛋糕,说,「特别好吃。」

 

这或许也是李雪琴和谢哥如此不同、但却可以成为朋友的基础——他们都经历过家道中落,并失去了父亲的庇护,但也都对自己的父亲有着很深的感情,如今,对于各自的家庭,他们也背负着一些特殊的责任感。李雪琴说,在完整地了解了谢哥的人生后,她越发地理解了谢哥,理解了他的很多选择,因为,「通过周围的人,我们看世界,也看自己」。

 

2019年10月,谢哥正式加入了李雪琴的创业公司,成为合伙人之一。

 

李雪琴想得很明白,公司需要会管理和会外联的人,她和凡姐都不是这种个性,信的着、又能干这个事的人,就只有谢哥。她说自己是一个很难对他人建立信任感的人,但是她选择相信谢哥,「虽然谢哥脾气不好,老骂人,但他非常耿直,非常直白,他是一个没有办法在背后坏你的人。」李雪琴相信谢哥不会坑他,因为,谢哥会非常直白地告诉她,自己需要什么,「比如他希望在这个事情上可以多赚一些钱,他就直白地说出来,你搁一般人抹不开这个脸吧?但谢哥不,他会直接说。」

 

一起创业之后,李雪琴和谢哥的友谊也数度破裂。

 

谢哥是个商人,李雪琴是个诗人。李雪琴就想做好内容,但谢哥觉得不赚钱一切都白扯。参加《脱口秀大会》之前,李雪琴想做纪录片,找谢哥聊这个想法,当场就被否了,「不现实、不挣钱。」公司运转很艰难的那个时候,他们经常吵架,越没有活儿吵得越厉害,李雪琴说,她和谢哥「至少有100次说爱干干,不干拉倒,咱俩老死不相往来」。

 

但从公司运营的角度来看,谢哥的存在又十分必要。用凡姐的话来说,谢哥是会一直push李雪琴的那个人。很多决定如果不是谢哥在推动,李雪琴多半都会拒绝,加上凡姐也不会逼她,事情很可能就黄了。上一季的脱口秀大会,李雪琴就拒绝了,这一季,对方又找过来,李雪琴还是不想去,最后是因为谢哥骂她「你都凉透透的了」,她才决定去参赛。

 

说起《脱口秀大会》之后的生活,谢哥一边抽烟,一边看着窗外,「我现在每天不是在飞机上,就是在饭局酒局上,我的朋友圈也开始变化了,之前就是自己的朋友、家人,还有一些客户,现在变成了什么呢?很多领导,还有明星、大腕、公司老板。」他的表情看上去挺满足——毕竟,这不仅仅是赚到了钱,多少还得到了那些他最想要得到的东西。

 

但那种深层的不安依然还在,每当有人对谢哥说起「你运气真好,遇到了李雪琴」,或者「这个公司多亏了李雪琴」,他的心里都会有一些慌张与介意,当然,他也会把这些情绪都写在脸上。

 

公司的未来会怎样,没人能够预料,毕竟世事无常,但对李雪琴来说,她会永远记得——那是脱口秀决赛播出前的那个夜晚,她知道自己没讲好,怕被大家骂,本来凡姐和谢哥根本不紧张,也被她带得紧张起来,三个人饭也不敢吃,坐在一家小酒店里等结果。

 

「那个时候,就我们三个,没有任何面对现在这么多聚光灯的这种经验,我们三个也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就坐在那个小酒店里等。当时我就问他俩,我说十年后,还会记得这个时刻吗?他俩可能现在就已经忘了,但我记得。」李雪琴说,那是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拍"2号楼3A"时的谢哥、李雪琴和凡姐  图源网络

 

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