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良村需要一家奶茶店

haitao @ 2025年08月18日 生活

立秋那天从遵义出发的时候,我想点一杯奶茶,打开手机发现,霸王茶姬爆单了。每家店都有几百单的待制作,平均等待时间超过两个小时。我的第一反应是感叹,贵州今年的旅游真是火。

后来看新闻才知道,霸王茶姬最后一刻决定加入了 "秋天的第一杯奶茶" 活动,店里的喷码机开始疯狂地吐出标签。

"秋天的第一杯奶茶" 让我觉得还是最近几年刚出的热梗。但是在经历五年之后,立秋这天喝奶茶,和中秋吃月饼、冬至吃饺子一样,已经是很多年轻人一年之中必备的仪式感。

不少茶饮品牌如今把 "秋奶" 当作一个打通线上与线下的 "双十一"。过去 5 年时间里,它们每逢 "秋奶" 都会突破单日销售纪录,然后今年的峰值,在下一年成为常态。

今年外卖补贴大战下的 "秋天第一杯奶茶",平台之间暗流涌动,有的继续忙着冲单量,有的则拒绝再向市场注入泡沫。所以美团没有公布最新一年 "秋奶" 的数据。

2024 年他们公布的数据是,共有 20 万家饮品门店参与 "秋天的第一杯奶茶" 活动。立秋当日活动累计卖出超 5300 万杯饮品,同比增加 34%。那一天销量突破百万杯的品牌有 10 家。蜜雪冰城单日销量突破 5000 万杯,霸王茶姬和立秋前一天相比增长近 150%。

在南方旅行和北方旅行的一大区别就是,南方本地的茶饮品牌更加多样繁荣。去年我花了半年的时间,一直在陕北,青甘,还有进出新疆的这条路上反反复复。旅行对我来说就从一家蜜雪冰城开往下一家蜜雪冰城。

但是云贵川的县城里,显然有很多属于本地的品味,酸酸甜甜。亚热带的水果、鲜花、茶叶、咖啡供应更是让人眼花缭乱。万物皆可入奶茶。上山喝茶、去茶山,李山山,我一路上认识了不少自己之前从来不知道的茶饮品牌。

今年 "秋天第一杯奶茶" 期间,有超过 100 家奶茶品牌集体通过美团进行新品首发。立秋上新品,成为商家提供的另外一种 "仪式感"。不然平台之间不断比拼优惠和单量的游戏,仅仅满足用户薅羊毛的心理,只会朝着 "内卷" 的方向滑去。

面对数字的冷静和克制,正是当前市场所需要的。

物理世界更容易发现这场商业竞争的真实。通过天量补贴刺激订单峰值的打法固然巧妙,但这种短期繁荣终将过去。最终能坚持下来的,依旧是靠履约和供给的 "笨功夫" 胜出。一如十多年前的第一场 "外卖大战"。

已经有太多商家担心,大补贴之后,奶茶再也不可能恢复从前的价格。因为,超大规模补贴带来的低价竞争,打破了原有的竞争平衡,小商家在这个过程中成为补贴大战的牺牲品。

订单峰值有意义吗?可能对超级平台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只是秀肌肉、秀军费过程中的一个小插曲。但超低价格,却对路上遇到的小奶茶店意味着更沉重的结果:大家一天能喝的饮品有限,消费者选择电商巨头和连锁品牌们制造出 1 元 / 杯的奶茶,就很难再去光顾本地的小品牌和门店。

就像许知远在节目里说自己对一单外卖便宜了两块钱毫无感觉,我过去也怀疑喝到一杯便宜奶茶的意义。

但是到达电影《路边野餐》取景地平良村的时候,我沿着街道从东走到西,从河岸这边穿越到那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孩子们在堂屋里闹腾,家家好像都在最近几年有老人离世,白色的春联都没有被覆盖掉。商业形态相比 10 年前电影拍摄的时候不进反退。

现在想起来,这个地方应该是少了一间奶茶店。老人们不能通过一支冰淇淋,让孩子们迅速安静下来。来此地打卡的人们没有一个地方停留,购买文创产品,也少了一个用购买力回馈乡亲们的机会。

只有路边野餐的群众演员张叔,作为向导讲解电影在平良村拍摄的细节,一次收费 66 元。村口三岔路口那间标志性的房子里,住户开了一间超市,里面有他从贵阳订做的路边野餐帆布包,25 元一个。超市门口还放着两个桶,好让游客扣在头上模仿电影里卫卫被欺负的画面。

如今的社交媒体已经可以决定你旅行的路线,但是在吃喝玩乐这个环节,还没有任何一个互联网产品能够取代外卖和团购。在凯里一家本地人爱去的自助酸汤牛肉火锅店,20 元的锅底,新鲜的牛肉牛杂无限续吃,两个人三盘牛肉摸着滚圆的肚子去结账。老板娘说,"36 块钱一个人,你去美团上买券吧,便宜一块"。

我在这一路上的自驾养成了早上酒店吃早餐,白天开车一口气不停车,傍晚抵达目的地再吃饭的习惯。我发现大众点评上精心选择的老店,服务员开始直接建议买美团的套餐,因为 "便宜,特色菜都在里面"。

100 多块钱的消费,在每天傍晚将我准时喂饱。然后一杯解暑的茶饮,让我在夕阳下,像本地人一样悠闲地穿越街道。

晚上 7 点钟,夜幕开始降临,霓虹灯亮起。凯里的东门街上,终于显出《地球上最后的夜晚》的样子。

打卡本身是没什么意义的,我对腐烂炎热的亚热带小城从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是把两杯水果茶放在杯架上,驶离凯里的时候,一首小茉莉在车内响起,该明白的道理还是明白了。文学也好,电影也好,没道理可讲的,就是一个人把自己的梦讲出来,别人信了。

凯里的街道很拥堵。摩托车是比汽车更好的交通工具。穿着黄色衣服的骑手们在车流的夹缝里穿梭,我丝毫不会因此而恼怒。我知道自己在车里发着文学和电影的梦,是虚幻的。他们则是撑起的一个舒适生活圈的梦,是很现实的。任何好吃的好玩的东西,3 到 5 公里之内,半个多钟头,他就帮你送了过来。

这些骑手在后面的几天帮了我大忙。我离开凯里之后就高烧 40 度三天不退,不断需要药品和物理降温的冰贴,还有电解质水。在医院里查的血常规,十多项指标异常。医生说是很厉害的细菌。

事后回想起来,最有可能让我染上细菌的,可能就是在苗寨。在那里我晒了一天的太阳,走了一天蜿蜒的小道,还吹了高处的风。可能让一些我从来没免疫过的细菌有了可乘之机啊。

但是我并不后悔,去郎德苗寨是为了看 "寨花"。两位漂亮的姑娘在舞蹈队列的最前方领舞,不仅人最好看,动作也最为标准,她们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浑身上下的银饰在阳光和清风下丁零作响又闪闪发光。这就值回票价了。

村民们在每天早晚两次,在苗寨门口表演拦门酒,在小广场上跳舞。村里面的老人向参与的村民发放手牌作为参加劳动的依据,每一次的酬劳只有四块钱。这可能代表着过去当地散工的时薪。

但是服务业却扎扎实实让这个村庄兴旺了起来。家家起楼,开餐馆,办民宿。女主人在门口摆上一个小摊位,在墙上贴着二维码的纸片,卖银饰,卖冰箱贴,卖水。男主人赤着脚,爬在门楼或者屋顶上,小心翼翼地放着瓦片。

半年前还有游客在抱怨,寨子上只有一家咖啡馆,老板还经常去河边钓鱼,需要游客去把他找回来营业。而我们这次去的时候,已经有好几家装修和菜品俱佳的茶饮店,咖啡、果茶、气泡水虽然总是有一两个因为原料点不到,但是吃饭和打卡之间,终于有了舒适和去处。

从店里面的景观窗户看出去,能看到一条走出苗寨的蜿蜒的路,还有整个苗寨的屋顶。店里面的 "小寨花" 在帮妈妈收拾桌子,端水上茶,苗寨自己印染的蓝色围裙让人显得格外利索。服务业真的是适合一家人的行业。年轻人读书,上学,背井离乡进入工厂,哪怕是写字楼,甚至一份互联网大厂的高收入工作,都没有这样一键赚钱的店铺更能让一家三代尽享天伦之乐。

这次旅行中,我还抽空去了一趟都匀。这是任正非的家乡,他少年读书时的故地,天主堂,东山公园大门,都匀一中老校区,都在同一片平缓的山坡上。80 年代他事业在深圳起步的时候,女儿任晶(后来改名叫孟晚舟)还在县城里读小学和中学。上世纪中国科技行业最伟大的创业故事,背后依然是亲人长久的分离。

那时候的任晶小朋友还不会想到,有一天为了让她父女团聚,需要整个国家的资源和意志。她每天放学在这个山坡上走到一半,正好可以走到石板街,有进城摆摊卖零食和杂货的老乡聚在这里。奶奶会给她买一块糖果,作为饭桌上没有肉的补偿。

现在石板街口,这个半坡处有几家人气很旺的火锅和烧烤。其中一家就叫 "半坡牛杂",因为在大众点评都匀小吃榜上排在很靠前的位置,每天傍晚店主都会在门口摆上排队坐的小马扎。

在村庄和县城呆久了,我有时也有一种向往 "乌托邦式" 的错觉:应该给他们留一方商业净土,能够避开互联网商业文明,避开" 外卖大战 ",避开低价无序竞争,如田园牧歌一样地生活。

但是也许连上了点评、外卖和团购这样的网络,这个 "本地" 才真切地存在了。人们在自己的家门口的小城就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小小的品牌因为一道菜,一张照片就能开始茁壮生长,这才是属于每个人的远大前程。

这一幕延续了我一路上的乐观主义。虽然我一直在微博上和人吵架,但是我认为身居这个国家内陆的大多数人,最终会在各种政策和市场的带动下成为合格的消费者。他们没干什么了不起的事业,只是吃宵夜,喝奶茶,自驾旅行,就会给这个经济带来无尽的机会。

来源:微博 老 tal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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