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明面上挤破头的难办事，不用通天，到中间层就已经安排好了

@歪克思：很多明面上挤破头的难办事，不用通天，到中间层就已经安排好了，他们有自己的生态链。红楼梦里，周瑞家的能引荐刘姥姥给王熙凤，拿回够刘姥姥一家人吃一年、后来又能买田买地的钱，不是因为周瑞家的心善，那是因为刘姥姥家曾在周家争田地里出过力。

贾宝玉住的怡红院是个好地方，在这里干丫鬟，往上能升 "半个主子" 当姨娘；不当姨娘、跟着主子也能刷业绩，资历到了可以辅佐夫人太太，转个大秘管理岗。哪怕不留在大观园，将来放出去也能混个好履历、嫁个吃穿不愁人家。

这么好的地方，袭人、晴雯能进来是靠贾母老太太钦定。平时连见宝玉机会都没有的普通丫鬟林小红，是怎么不声不响就入了编？—— 你仔细看，她爸妈是荣国府管家，专管银钱内务。林家把女儿悄悄安排在怡红院混履历，却故意不叫出头，未必是想留这里，将来是打算还有其他好出路。只是小红心高气傲，没记牢父母装聋作哑闷声发财的家风家训，赶着出了风头；又追逐恋爱自由，当着差就顺便找了女婿。要是让她父母安排，荣国府管内宅银钱的女儿嫁给宁国府管内宅银钱的儿子，能把贾家一直吃到老。

在这些位子上，看起来是奴才，但出入引见、跑腿安排、米菜银粮、修房造屋、甚至栽花种草、一茶一饭、给钱给赏，最后还得经手他们、听他们安排，所以老爷的清客、问诊的太医、来往的各路人马甚至一般的官员如贾雨村，都得礼让他们三分。那么一个药方子多加个名、一份签子消息撤下、这都是互相好照应的。哪怕之前的好处没结够，之后还总会到我这儿，有机会再行方便就是。

所以这些主管们日积月累、常年经营，就可以把这些利益链稳固下来。要建大观园土建花钱了，往土建上塞人；大观园建好外面买田地了，就往办田庄的事里塞人。只要永远在跑道上，就永远有吃不完的顺手油水。荣国府管家和宁国府管家都是一家人，兄弟两家一起，顺的好处能在大观园外自己盖一座中观园。

这些都算仆人中的高层了，动辄管上下几百人。但如果是关键岗，哪怕是小位置，也有可以交换的。大观园里不到十人编制的小厨房，因为管着园里伙食，也有他寻租的空间。

小厨房的一把手，就能让不讨好的小姐丫鬟吃不上加餐蒸鸡蛋，让受宠公子的丫鬟伙食好到给肉嫌油腻、拿点心喂鸟。同理，这些下手左一点多右一点少的轻重，当然可以匀一些给值班的婆子、管理的门房、那小厨房自己的捎带也能让各平行部门睁只眼闭只眼。关键是，这些分来分去的点心下酒菜的钱，做的人情归到小厨房里，但帐算到头却还是大观园主子们出的。

大观园编外人士、青春少女柳五儿的妈就靠着小厨房这个新到手的管理岗位费尽心思往怡红院送好处，想给女儿也加上编。但这种新设的岗位根基不深，她刚看到希望，又在激烈的内部斗争里被踢了出去。被司棋砸了蛋，被秦显家的夺了厨房，上了大观园头条。—— 那么热闹的事，不过是这小厨房里的动静。

阶级下沉的紧箍咒不但悬在大观园外，也时刻悬在大观园每一个人头顶。大家都紧咬手头权力，都想用手头的位子在当差之余再多做点什么。怕自己辛苦一世，到头儿女不说跳上龙门、只怕连自己的经营都保不住，都要在下去前托一把儿女。你也想，我也想，那么光在中层里就能建一条这样默契的互相保举的加塞链。

你觉得这些事，闹这么大动静，贾府当家的不知道？

怎么可能，其实上面对他们意见很大。只是有的不需要上面安排，就有平儿这样的中高层压下来了。你看平儿稍微汇报了一句，王熙凤就说苍蝇不叮无缝的的蛋，哪怕这次无辜，平时也有其它问题，全部跪磁瓦子也不冤。—— 主子在闹出动静之前就知道有猫腻了。

他们都明白：查一个可能没事；查一群，都跑不了。所以他们时不时要制造事件，找几个由头，把人赶出去一批，一来管管队伍压压众口，二来杀杀越来越大的编制队伍的安插压力、也收收越来越大的财政花销。

所以大观园其实一直在夜赌，贾母一直也没发作，等到小姑娘探春代班当家，在不涉及王夫人王熙凤面子时候，才突然搞一起查赌案。书里这么大阵仗，骂得这么严重的事，最后也就查出来二十几个，撵出去几个永不再用。

不然你让贾母应该怎么办？按明面的家规严查，奴仆全部打罚换一批都合理。但撵几个十几个还行，全部撵出去，你看贾府主子们吃什么、用什么。主子们自己拿着银子都不知道上哪儿买东西去，王熙凤放高利贷都要通过来旺家才能出入得了贾府。贾府事实上已经被这些做了几代的下人们从各个口子拿捏住了。小姐的头面被乳母拿去当了换赌钱，她不说你都没办法。贾府吃穿用度和钱财名义上和法律上都是主子的，但衣食住行和收租买入实际上也拿捏在庞大的各头各线的仆人们手里。

所以要真全严查、全换人、根本做不到。不说几代教出来的服务培训怎么补，新人顺不顺手。还可能引起舆论风暴，朝堂危机。家都管不好，怎么做世勋，从此无人再敢入你门帮你办事。

更关键的，用这些人，知根知底。所谓裙带关系，就是绑定关系。你全家几代吃喝在我这，我的事儿你知道，你的事儿我也知道，我的把柄在你这儿，你的性命也在我这。把柄越大，绑定越深，主子用的越保险安心。

所以最后只能是主子赚钱奴才也赚，小姐的头油脂粉钱不但要买办的人买一道刷一道，还要自己的贴身奶妈再去买一道，你又怎么知道奶妈里面没拿点。一件事花几遍钱，大家都均沾，这才是大观园这个世外桃源维持的道理。刚当家的探春以为是惊奇糊涂事，问平儿你奶奶怎么没想到？其实久当家的凤姐平儿早清楚、就是不改不说。只要主子还赚大头，这关系颠仆修补，就总还进行得下去。

所以才五代人、一百年的贾府，关键岗位家仆的内部消化、来回周转已经成了不成文的定例。主子有主子的路数规矩，奴才有奴才的路数和自己的规矩。主子后代没出息，还得提拔一些努力的家奴，给些恩惠、洗去身份、像赖管家的孩子一样给捐个小官，继续成为为主家效力的外部关系网的一部分。新血液只有像袭人那样资质优秀又努力勤勉到无人有话可说，才能站稳脚跟。而袭人们最后如果不是被选中嫁给宝玉贾琏们做妾，那就注定是被配给其他高级奴才，成为新一代管家媳妇，又融入这张权力利益的血脉网络中，继续做事、继续吃拿、继续互相安插，一直吃到主子末路，再凭着不过时的本事，换一家人服侍。

同样的事，荣国府这样、宁国府也这样。出了宁荣二府，在太医院、在国子监，在州府县府里又怎么会不一样。

突然想起好多年前一部当时相当热血、今天总被笑话的韩剧《大长今》。你发现没有，以前我们只留意女主角正义开挂的光环了，没注意到她对面当反派的崔家女人们才是真的斗士：生命不息、战斗不止。拼杀接力了几代人、都只是在为谁能进小厨房博上命去。